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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独山的孤独》,以为就此放下了一桩心思,前日去了牛头山,忽然有一种寂寞萦绕上心头,这寂寞不是牛头山人的,只是牛头山的寂寞,就像独山的孤独,只有独山知道,牛头山日渐消失的山正在承受牛头山的寂寞。
独山有我的少年情怀,牛头山却记载了我的童年。我在牛头山的记忆大约始于修建石门卡水库,用公元纪年来描述,应该是1973年,石门卡水库建设指挥部设立在上柳湾大队部。记忆里最幽默风趣的一个矮个子技术员姓关,他整天笑眯眯的,一说话保准让人笑的东倒西歪。空余时间他会逗我玩,也教我下棋,可不单单是象棋,地上划几个框框就是棋盘,抓一把石子就是棋子。他曾经送我一付象棋和一付军棋,这让我至少快乐了半年之久。那时候我六岁。许多年以后认识了义工联合会分会的关会长,一次聊到牛头山,没想到那位关技术员居然是关会长的父亲,我们俩唏嘘不已,关技术员是我父亲当年的同事,于今两位老人都已过世,石门卡水库依然安静地承载着那段岁月,平静的水里又是谁的寂寞呢?
牛头山开始走进我的记忆深处的还有那次地震,1974年的夏天,我们正坐在一年级的教室里上课,屋顶瓦上忽然像被人洒落沙子,我父亲忽然在院子里高呼,“发地震啦,快跑出来。”老师和同学这才慌忙夺门而出,有的同学居然不忘抢出自己的书包。因为慌乱,我的中指卡在门框的空隙里,后来中指指关节永远有一个凸起。随后的日子,我们进入防震期,夜里都在外面搭棚子睡觉,直到入秋天凉。
牛头山很早就修了水泥马路,我们可以在路上练自行车,那绝对是一件快乐的事,从上柳湾到下柳湾,一只脚踏在脚踏子上,一路滑行,风吹的双耳呼呼直响,头发吹的蓬乱恣意。我们会在车子自己停下来的地方才掉头,回去的路全是上坡就吃力了,因为个头不够,不能坐在坐凳上,只能一只脚从三角杠伸过去,斜着身子踩半圈,累个半死才能回到原地。
上柳湾的小学只到二年级,三年级时我去了牛头山小学,在二号井小学对面,中间是牛独路。1976年那是中国最悲痛的一年,几位开国元勋相继离世,记得长广公司设了许多灵堂,其中二号井小学就有,安徽学校的老师领着学生去长广小学设的灵堂悼念伟大领袖。那时的群众是真诚的,长广公司的工人群众都悲痛欲绝,许多人放声痛哭,还不懂事的我们也被这气场震慑了,眼泪稀里哗啦流了一地。
乡愁的车票再也找不到停靠的站台
牛头山老早也有了火车,这是安徽人最羡慕的,县城人跑好远的路来我们牛头山就是为了看火车,而我们已经会坐火车了。六岁的时候父亲便带我坐火车去了宁波,看了大海,看见了大船,那份自豪一直陪伴在童年的回忆里。
那时候上学是要劳动的,学校有校办厂,做粉笔,等我们上四年级后,就要轮流做粉笔了,其实很简单,天晴的日子,一个模具,把做粉笔的原料桨灌满,稍微等一段时间凝固,将模具翻转过来,成型的粉笔从大的一头滑落到晒席上,大约晒个一小时,粉笔就成功了,收集起来,装进糊好的粉笔盒。糊粉笔盒一般都是女同学,男同学是没有机会的,比做粉笔舒服,不晒太阳。学校后面是一片山地,每年会种山芋和花生。平时拔草,收获的季节,高年级的男同学负责挖,女同学负责捡。这样的劳动特别热闹,可以疯,还有的吃,最怕的是下田,又脏又累,记得我们只去过一次,后来估计老师也不愿意,就不了了之。但是每年的六一,那是必须请农民伯伯来忆苦思甜的。听着老伯伯在台上控诉万恶的旧社会,我们就祈盼着早点到幸福的新社会,因为这时候就要发糖了。在《先生姓黄》里我曾经提到过黄老师告诉我们地主并不都是坏人,可惜我们太小,领会不了,现在想来,那时的天真却也未必是坏事。
1977年的冬天,我们在牛头山小学四年级的教室里学黄帅,几个同学拆了课桌烧火烤,我没有动手,但我参与了烤火,因为那个冬天真的很冷,隔壁窑厂取土留下的水氹结了厚厚的冰,我们先是在上面溜冰,后来怎么就有人提议去教室烤火,再后来我们被老师抓住了。我们没能成为交白卷的时代英雄,回家后都被家长打成了狗熊。
最喜欢的还是去牛头山街,那个时代的繁华不是今天的思维方式所能理解的。整天不打烊的小吃店是国营的,理发店、冷饮店居然都是国营企业,油条包子冷饮,哪一样不是令人垂涎三尺,尤其是夏天的冷饮,七十年代你住在县城除了吃到三分钱一根的冰棒,你能知道冰牛奶的香醇?这就是牛头山的骄傲。
谁来救死扶伤
说牛头山,有几个地方不能不说。1973年我住进了长广医院的病房,那里病房的干净整洁,医生的和蔼可亲,设备的先进齐全都是县医院不能企及的。单是那些洋楼历经五十年的风雨,如今依旧风采卓然,只是那些救死扶伤的工作者而今各自天涯,多少遗憾留给了牛头山。牛头山最风云际会的地方是电影院,那里是牛头山的文化中心,对面是工人文化宫。《桥》、《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智取威虎山》、《龙江颂》……抢军帽、打群架、翻墙逃票……牛头山的小伙伴们有哪些你经历过?
在煤矸山捡煤,在炉渣对刨焦炭,用雷管炸鱼,这些都是牛头山少年的必修课,尽管我没有做好,可是我不会忘记。就像牛头山人不会忘记牛头山一样,无论你是长广人还是安徽人,只要你在牛头山长大,你就没有理由抛弃,就像牛头山从来不抛弃你一样。可是如今我们正在抛弃。千疮百孔的牛头山在叹息,浑浑噩噩的石门卡水库在流泪。
我们抛弃的不单单是一座城,我们抛弃的是一段历史。牛头山的消失其实是一个梦的破碎,我们可以给一个时代划上句号,但我们不应该成为历史的罪人。
救救牛头山和牛头山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