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沦落人》：人生需要梦想

文：宿夜花

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很久，但港片仍旧会时不时地给观众带来惊喜。在2018年，庄文强导演、周润发郭富城联袂主演的《无双》便成为了国庆档冠军、实现票房口味双丰收。而在2019年上半年的香港电影金像奖竞争中，备受瞩目的周润发与郭富城双双铩羽而归，《沦落人》中的黄秋生最终夺得最佳男主角。

事实上熟悉香港电影颁奖季的观众都明白，在香港电影导演会、香港电影评论学会的最佳男演员奖都授予黄秋生之后，金像奖的影帝已经昭然若揭。最终，电影《沦落人》获得了第38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男主角（黄秋生）、最佳新演员（姬素·孔尚治）、新晋导演（陈小娟）三项奖。

电影《沦落人》作为陈小娟导演处女作，并非是尽善尽美的作品，但仍旧给予影迷观众们不小的惊喜。它让港片影迷们看到了很多黄金时代经典港片的影子。

01

电影取名“沦落人”，顾名思义，它讲述的身陷囹圄的失意者的故事。而汉语的精妙之处便在于它可以用简洁的词汇传达出深远的含义，又有着含而不露的精妙感，在白居易《琵琶行》的那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中，“沦落人”一词也包含着相同、相似境遇下的郁郁不得志者之间的互相宽慰、互相勉励。

电影《沦落人》讲述的便是这样一个故事，男女主角来自截然不同的文化圈却同样处在严峻人生中的低潮期，因为意外工伤而后半生只得在轮椅度日的梁昌荣、为了生计背井离乡做佣人的菲律宾女孩Evelyn。在彼此的碰撞摩擦、相识相知过程中共渡难关，彼此间产生了一种灵魂深处的共鸣与精神上的依恋。

因为故事的相似性，它常常会被称之为港版《触不可及》，而作为华语电影爱好者的我在欣赏电影时潜意识中更喜欢将其与华语电影类比。讲述两个挣扎在梦想与现实之间的底层人的故事，他更直接地让我想到的是方育平导演的《半边人》。年轻观众或许不了解方育平的作品，但方育平导演在香港电影新浪潮中仍旧是不得不提的一个代表性人物，他凭借独特的纪实性风格、人文关怀与实验性电影语言三获金像奖最佳导演，他导演的《半边人》也入围了柏林国际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

而讲述时代变迁、群体悲欢、命运无常中的底层人物的坚强与乐观是香港电影的优秀传统。早在50年代的“粤语长片”时期，李铁导演的《危楼春晓》中吴楚帆的那句“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成了鼓舞人心的佳句；即便是在香港电影巅峰期的90年代，张之亮《笼民》、尔冬升《新不了情》、许鞍华《女人四十》这些讲述底层追梦者、中年工作者等平民生活的影片仍旧是收获了业内与观众最高的评价；进入新世纪，《岁月神偷》、《桃姐》这些聚焦于小人物的现实主义电影仍旧是港片中最让人为之动容的那类佳品。

《沦落人》有着一脉相承的温情，但并不止于情怀。完整的故事、丰富的主题与生动的人物塑造给了港式情怀以立足点。

02

电影《沦落人》的英文名“Still Human”便从另一个角度阐释主题——“仍旧为人，仍旧有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很多人开始不愿谈及理想，甚至对于追梦者们抱以冷嘲热讽的态度，“梦想”成了一个不合时宜的词。

中年工人梁昌荣最大的梦想便是同儿子一起毕业旅行，这个本不难实现的梦想却因一次意外而成了奢望，妻子离开他寻找更优渥的环境。他的人生困境不仅仅来自于中年人需要承载的生活重压，更来自一种无常命运中的不可抗力。他感到无力面对，变得消沉与沮丧。

黄秋生将角色演绎得不着痕迹，熟悉黄秋生的观众都会知道他可以在各种角色间游刃有余、演技收放自如。而本片中，他的表演没有猛烈的情绪堆砌而是淡化外部形体设计，注重从内在把握角色玩世不恭的顽皮性格下那颗外冷内热的心，将角色从绝望到重塑信念的多重心境呈现得颇具层次感。仿佛不在着力于“表演”，却一举一动无不在体现角色的性格与心理状态，如此便有“大音希声”之妙。

女主角Evelyn作为赴港务工的菲律宾底层女性，她自身尚且是陈腐守旧的家庭观念的受害者，透过她与同乡姐妹们的交流、与母亲的电话可以看出，她的家庭仍旧是将其视作传统男性主导的附属品。而她的成长是别具意义的，一方面她通过自身的劳动获得独立于家庭的社会地位，她开始有能力不再依附家庭与“男性”，这是她成长为现代社会中的独立女性很重要的一步；另一方面，她对摄影的热爱也使得她自身在发展天赋的同时用这种精神力量鼓舞其他人。

任何人都是一个独特且独立的个体，他们有着对世界独一的认知角度、有着对美的独特感知力与追求梦想的权利，这是影片最诚挚、最纯粹也是最深刻的人文关怀。

男女主角从开始的言语不通逐渐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这种感情并非简单的父女情、朋友情、爱人情，它是两个独特生命个体间长期陪伴、互相了解体会感知对方人生困境、人格秉性后达成的一种相互认同、尊重与理解。他们在互相帮助与成就中也更强化了自我的价值认同。

03

电影不仅在主题的思想性、人物的完整性与生动性上颇具想法，更是在整体平实的影像风格中注入了几分诗意、运用了几个堪称神来之笔的主观镜头。

影片采取了“夏秋冬春夏”的顺序结构，但并没有过分强调季节本身，而是表现了每一个看似单调重复的日子内那种相濡以沫的温情。男女主角相识于夏日，分别于一个漫天飘絮的夏日。这让我想到了许鞍华执导的那部《女人四十》，电影《女人四十》中，夏日飘絮让爷爷以为是下雪了，这种现实中的浪漫又诗意的瞬间使得琐碎的人生多了一些物外之趣。

最让人赞叹的当属几个颇具意识流味道的超现实主观镜头。这几个超现实镜头出现在一个以写实性为主基调的影片中，非但没有与整体氛围相悖，而是更突显了电影这门综合艺术的造梦工具属性。

电影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主观镜头有三处，开场不久后男主角处于精神低谷中，他推开门仿佛看到了儿子在对着他微笑，而当下的现实中，儿子有了新的爸爸，一家三口在一起。此时，理想与现实的反差是他在意外之后家庭离散时的痛楚写照。

而这类主观镜头都是角色意志与理想的体现，被困在逼仄的公寓内，男主角幻想着可以恢复健康体态甚至可以反重力式飞起，这个超现实镜头凸显了男主角内心深处强烈的压抑。而另一次超现实镜头则是在女主角意外受伤后，男主角臆想之中健步如飞地救起女主角。这种主观镜头既合乎角色的主观愿望又使得观众感受到了寻常现实中的理想之美。

电影也隐约地透露出创作者对当下人精神生活的一种思索。在金钱主义、享乐主义盛行的当下，电影仍呼唤着真实的人情美，不仅仅是男女主角建立起的一种超脱于世俗关系中的一种精神认同，受到男主照料的张辉（李灿森饰）也执着于“煲鸡汤”的温情中、念念不忘昔日情义。

与此同时，电影也呈现出一些传统性与现代性的思考，即是对传统中华文化的继承中现代化生活方式的辩证性思索。例如，过年时梁昌荣与女主角倒贴“福”字中“福倒即福到”的传统文化心理，在日常饮食中出现了白切鸡、糖水等广东饮食文化中的标志性元素。而港片对传统文化的思索也从未间断，从当初的黄梅调电影、历史民俗题材影片到人文武侠到如今的温情平民小品。

这使得创作者在表达电影主题的过程中有着更为深厚的文化内蕴、更为直击人心的艺术感染力。

© 本文版权归 宿夜花 所有，任何形式转载请联系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