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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赵翼在多地任职，因为一件很小的事，他的职务被降了一级，于是赵翼就借此辞职回乡了，而此时他仅四十多岁。虽然在功名上他没有大的作为，但他的辞职却使得中国产生了一位重要的诗人和学者。对于这一点，严迪昌在《清诗史》中说得很透彻：“‘乾隆三大家’中的赵翼，是个‘立功’未能而意求‘立言’者。所谓‘三不朽’中的‘立言’，就是‘言得其要，理足可传’。赵翼大半生心力所寄正在这‘理足可传’的著作事业上。”赵翼觉得自己立功已经没有了可能，于是他就开始立言，而这种立言他走了两条路，一是写了大量的诗，二是开始研究史学，他觉得这两样都很重要。比如赵翼所写的《六十自寿》中说：
生平游迹遍天涯，塞北交南万里赊。
人羡见闻增宦辙，天如成就作诗家！
文保牌及介绍牌
看来，他为自己能成为一名著名的诗人而感到自豪。但那个时代有太多的人想做诗人，赵翼曾在几天之内收到了许多人送来的新刻诗集，这让他觉得随意地刊刻作品，不是一种严肃的创作姿态，于是他写了首《近日刻诗集者又十数家，翻阅之余，戏题一律》：
只为名心鉥肺肝，纷纷梨枣竞雕刊。
岂知同在恒沙数，谁独难回大海澜？
后代时逾前代久，今人传比古人难。
如何三寸鸡毛笔，便作擎天柱地看！
整修一新的外观
赵翼觉得作诗就要有敢超前人的志向，但必须要有一个长期的知识积累过程。然而他又感慨于历史上的书留下来的太多，无法看得全，他在《放言》之八中讲到了面对的这种困惑：
读书易为功，莫如西汉年。
适当秦火后，世上少简编。
读之既易尽，尽之复易传。
无论治经家，白首一经专。
当时号博洽，相如太史迁。
究其腹中书，能有几许篇？
迄今二千载，著述日纷然。
赜如恒河沙，浩如大海烟。
目纵十行下，谁能揽其全？
赵翼在这里很风趣地说，西汉时的文人读书最容易，因为那时之前的不久，刚刚被秦始皇烧掉了很多书，所以剩余之书读不了多少本就读完了，而研究者也可以专心致志地一生只研究一部书，所以他觉得就算是司马相如和司马迁，其实肚里也没有积累多少前人的文章，但现在则不同了，从两司马到赵翼所处的清中期，已经有了两千年的历史，这个期间产生的著作有如佛教所言的多如恒河沙，就是每天一目十行地看下去，也不可能看得完。
旁边的院落
赵翼还写过一些论诗的诗，其中的五首流传最广，我将其抄录如下：
其一
满眼生机转化钧，天工人巧日争新。
预支五百年新意，到了千年又觉陈。
其二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在墙上看到了另外一块文保牌
其三
只眼须凭自主张，纷纷艺苑漫雌黄。
矮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说短长。
其四
少时学语苦难圆，只道工夫半未全。
到老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
其五
诗解穷人我未空，想因诗尚不曾工。
熊鱼自笑贪心甚，既要工诗又怕穷。
正确的门牌号在这里
关于赵翼的诗学观念，最集中的表现在他所作的《瓯北诗话》中。此书的写作方法不同于他家，因为这部诗话中只谈了从唐代到清代的十位作家，故该书原名《十家诗话》，这“十家”分别是李白、杜甫、韩愈、白居易、苏轼、陆游、元好问、高启、吴伟业、查慎行。从唐代到当世，一千多年的时间内，赵翼仅首肯这十位，而这十位中，其中有两位已经到了清初，他能将同时代的两位诗人跟千古有名的大诗人相提并论，也足见其勇气和独特的眼光。
虽然赵翼在《论诗》中称“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但他在《瓯北诗话》中却对李白大加夸赞：“李青莲自是仙灵降生……诗之不可及处，在乎神识超迈。飘然而来，忽然而去，不屑屑于雕章琢句，亦不劳劳于镂心刻骨，自有天马行空、不可羁勒之势……不用力而触手生春，此仙与人之别也。”
有人气的院落
关于赵翼作诗的特点，《晚晴簃诗汇》中予以了如下的总结：“生平宗旨，曰新曰切曰肌理”，但刘世南觉得这个总结并不贴切，他在《清诗流派史》中称：“我则以为应该是一情二新三自然。”从流派来论，刘世南觉得赵翼应当是袁枚所创性灵派中的一位重要诗人，而后刘先生在该书中分别论述了他对赵翼诗作的判断，比如这个“新”字则引用了赵翼在《瓯北诗话》卷五中的自道：“意未经人说过，则新；书未经人用过，则新。诗家之能新，正以此耳。”
而关于这“自然”，赵翼在《佳句》中说：
枉为耽佳句，劳必费剪裁。
生平得意处，却自自然来。
沧桑
赵还在《连日笔墨应酬，书此一笑》中强调了这个观念：
诗非苦心作不成，佳处又非苦心造。
……
但于无意为诗处，得一两句自然好。
乃知兹事有化工，琢玉镂金漫施巧。
关于“自然”这一点，刘世南还引用了赵翼所写的颇为新潮的诗，因为那个时代，赵翼已经接触到了一些西方科技，比如《静观二十五首》之十七：
所以显微镜，西洋制最巧。
能拓小为大，遂不遗忽杪。
晾晒的衣服
这首诗竟然写的是西方传来的显微镜。同时刘世南也强调了赵翼跟洪亮吉一样，开始关心计划生育问题，赵翼在《秦蜀》之二中写到：
太平生齿日增多，天亦难供可奈何？
何不教他饥疫死，却教狼藉死兵戈！
看来，人口太多，天下的自然资源则无法满足。赵翼觉得只有出现饥荒、瘟疫或者战争，人口才能达到平衡。虽然这种说法并非是他诗中的本意，但至少可知他已开始关心到这个问题。可惜在当年计划生育搞得很火热时，没人引用过赵翼的这首超前诗。
触目惊心
对于赵翼的诗，前人也多有评价，认为他太喜欢把议论的话题用在诗里面，比如朱庭珍在《筱园诗话》中这样骂赵翼：“赵翼诗比子才虽典较多，七律时工对偶，但诙谐戏谑，俚俗鄙恶，尤无所不至。……袁、赵二家之为诗魔，较前明钟、谭，南宋江湖、九僧、四灵、江西诸派末流之弊，更增十百，实风雅之蠹贼，六义之罪魁也。”虽然朱的这种骂有些过分，但也确实点出了赵翼诗的弊端。而游国恩等主编的《中国文学史》也注意到了赵诗的这个特点：“赵翼的诗，也有打破束缚、冲口而出的特点，但议论太多，语句亦觉沉重板滞。”
当然，对赵翼所作之诗，夸赞的还是主体，比如华夫在《赵翼诗编年全集》的卷首语中，把赵翼诗的艺术特色归纳为五个特点：“流丽朴实，自然淳真；深沉持重，严谨工整；清奇壮美，雄浑豪放；擅发史乘，工于用典；以诗代论，生动警辟。”华夫同时还说，这五个特点还是没能全部概括赵诗的艺术特色，比如赵诗中的诙谐幽默风格。经过这番分析之后，华夫认为赵翼的诗：“有白居易之通晓，杜甫之深沉，李白之放达，用典似李商隐，咏史似杜牧，叙事似韩愈，且为我国哲理诗之巨擘”，看来华夫认为赵诗的用典不是缺陷，而却恰恰是其独特之处。
鲜明对比的支撑方式
而在赵翼当代，袁枚就注意到了赵翼诗风的特别之处，其在《读史二十首》中称：“古文家多论古以抒己见，瓯北乃移其法于韵语，便觉斩新开辟。此正其狡狯处。立论精确，自是不磨。”袁枚跟赵翼同属一派，并且二人关系很莫逆，我藏有一部袁枚女弟子的诗稿，此书前就有赵翼亲笔给这些诗所写的题词和序言，即此可见，袁、赵二人交往颇为密切。
赵翼故居位于江苏省常州市前北岸8号，然而我在现场看到的门牌号则是“前北岸2号”，不知在何时又重新排列了新的门牌号。从外观看，赵翼故居整修一新，可能是全部推倒重建者。门前有新立的文物标牌及说明，然大门紧闭，只得在外面拍了几张。总体感觉，这里刚刚整修完毕，还未对外开放。这个结果当然让我觉得有些遗憾。
不愿意回答我问题的老者
但我还是想在这里能有新的发现。无意间注意到了旁边有个开着的小门，其门牌为“前北岸1号”，我决定入内一探，然而，里面的破烂情形却跟外面的光鲜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里面是一个小院，小院靠近马路的一边是从外面看到的赵翼故居，果然是尚未完工，新做的格子门窗旁边尚放着打磨工具，玻璃上蒙着工程进行中的灰尘。小院的另一边，则是几乎摇摇欲坠的旧瓦房，大约是清代建筑，几经改建与加固，但仍然保留着木制门板与岁月沧桑。院子中有一个公用的自来水管，一位妇女正在那里洗菜，我问她：这里是赵翼故居吗？她指了后面又一道小门说：后面才是。
沿小门进去，转过一条黑黑的小走廊，光亮处半扇已经腐烂的大红门开着，旁边墙上镶嵌着早年颁布的文物保护标牌“赵翼故居”，门板上钉着门牌号“前北岸8号”，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赵翼故居，前面做的只是一个样子。然眼前之景令人心酸，门后为一小院，小院正中为一瓦房，其败落的程度用摇摇欲坠来形容几乎都不足以说明，连屋顶上的瓦片都是起伏状，可想其实在难以支撑。小院中小条竹杆上晾着衣服，再加上空中横七竖八的电线，令人有天罗地网的感觉。见此状，我以为又一个老宅子成了群租屋，然而经过打听，却并非我所猜测的那样。
大屋成为了公用厨房
历史上特殊的原因，使得过去的旧宅大院全部分给了不同的人家，又经过了几十年的变迁，这些老宅子里的居民又都搬往了他处，而原有的老宅子就成为了外地人落脚的出租屋。以我的感觉，赵翼故居也不外乎就是这样的变迁。我的冒然闯入并没有受到这里住户的喝斥，时不时地有人在院中出入，他们对我这样的不速之客则完全地视而不见，不知是见怪不怪，还是各人自扫门前雪。这种情况反而让我无法了解到院中的变迁，于是我决定主动出击。
我在院中遇到了一位正在搓洗衣服的妇女，于是问她：可否进其屋内拍照？她很爽快地跟我说了句：你进去拍吧。这么容易就达到了目的，让我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但我还是抓住机会，赶快进入屋内拍照。
居所
从格局看，这间屋子明显是昔时的大厅，正中有着巨大的隔板，将前厅与后院隔开，然而令人意外的是，这里是一个大家共用的厨房，靠墙的两边与中间井然有序地摆着几套厨具，可见这里是好几家共用的公共空间。上午十点钟，除了透进来的自然光，正中还吊着一盏亮着的小灯泡，但厅里光线仍然是一片昏黄，除了厨具，厅里还摆着几个老柜子，都有几十年的光景。
我在这个厅里看到的最突兀的东西，就是一些防止房屋倒塌的支撑物，这些支撑物是用粗壮的木料制成，从表面看，是近期刚刚制作完毕者，木料的表面没有涂装油漆，也未做过防腐处理，簇新木茬儿跟厅里其他木器的陈旧，形成了特别鲜明的对比，看来此屋已经有了倒塌的危险，可以说是典型的危房了。用这些大木支撑起来，说明这座大屋仍然在使用中。
生活
门外的阳光
而今这间大屋似乎已经成为了公用厨房，所有厨具用的都是煤气灶，每个灶旁都摆着一个煤气瓶，其中一个灶前一位长者正在煮食。我向其问好后，问他可否拍照，他说：“你拍吧，一个老房子有什么好拍的。”我很想向他了解赵翼故居的变迁过程，然而他却不愿意跟我多说，一句“你看看就好了，问那么多有什么用？”就把我的问话堵了回去。
看来，我想了解具体的情形，只能另图他法了。此时想起了刚才那位让我拍照的洗衣服妇女，我觉得她应该比较好说话，于是走上前向她提出了我的疑问。她告诉我说，门口新建的那座仿古建筑其实不是赵翼的故居，而真正的故居就是后面的这些破烂房屋。她说，现在这里住着六家人，并且全是赵翼的后人，刚才的那位长者就是赵翼的第五代后人。按她的话说：“大家全是亲戚。”
屋檐也做了支撑
我好奇于厅里的那些大木支撑，既然都是亲戚，为什么不认真地把这处房屋整修一番，不要像这样草率粗鲁地支上几根大木。她告诉我，这些并非赵家后人所为，而是当地文化局派人来做的。关于赵翼故居的保护，她说：当地的有关部门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因为外面修起了全新的房屋，同时被称为赵翼故居，而后面的这些房屋，也许就只能这样自生自灭了。
我猜想，这里大家虽然全是亲戚，但已经分为六家，从厅里摆着的厨具就可以看出，大家都是各成一家，意见不同，政府难以收回产权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当局总不能强把人赶出去，于是只好如此搁置。这六家估计家境都并不好，有房间传来老人的咳嗽声，如果经济条件允许，他们一定想另置新居，但事实是无可奈何，于是只好这么住着。然而满眼的穷困之间，老宅子固有的雕花门板与厚重的大厅隔板，都透露着当年的气派。
当年的门扇
当年的书卷气
不知这里什么时候能够解决这些矛盾，同时把真正的赵翼故居保护起来。我劝自己，凡是要往好处想，说不定我写成这篇小文时，那里已经引起了相关部门的重视，把这处著名的故居以整旧如旧的方式，做了彻底的完善呢。但常州这个地方的历史文化名人太多了，昨天我在打车时，司机听闻我来常州的目的后，给我报出了一串当地名人故居的名称，而里面唯独没有提到赵翼，可见在当今常州人的心中，赵翼也没那么重要，我企盼着自己的所闻只是一个个案吧。
前面修起的赵翼故居内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