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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否有过此类感受:望着自己最爱的人,却怎么也抬不起那抚慰的手,说不出那关怀的话,只能将背影和冷言,丢给至爱惆怅与叹惋。
在刚刚过去的第38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中,黄秋生凭电影《沦落人》中瘫痪老人梁昌荣一角获得影帝殊荣。看完影片,影神也被黄秋生不俗的演技以及雇主与菲佣间的真情所感动,然而更吸引我的是片中关乎“言语无以沟通”这一命题的讨论:正是这一“言语不可跨越之境”,构成了我们当下人在情感交流中越发疏离的重要原因。
不 可 跨 越 的 语 言 巴 别
人之所以沦落,是因为周身被一道墙阻隔,而这道墙就是由语言建立起来的巴别塔。
片中主要出现四类语言:粤语、菲律宾语、英语、日语。
粤语的持有者是瘫痪老人梁昌荣。作为一个地地道道的老港人,他独有着自己的那份孤寂:因工地事故而下肢瘫痪,致使妻子与其离婚,带着孩子去美国接受更好的教育。作为地方话语的粤语,印证了当地人不足为外人道的痛苦。
菲律宾语是菲佣Evelyn的语言。作为一个想摆脱自身不合理状况的底层人,Evelyn不想被家庭捆绑,就算付离婚费也要与丈夫分开,为的是能更好的追逐自己的摄影梦。但在香港,她因自己的菲律宾身份遭人歧视,世俗观念让她不配染指佣人之外的其他行业。所以,菲律宾语让Evelyn在偏见与不解的孤岛中沉沦。
好在菲律宾人以菲律宾语与英语为官话,这让Evelyn在沟通上多了条出路。本不会英语的梁昌荣在主动学习英语以便与Evelyn交流时为两人搭建桥梁,也促使Evelyn主动学习粤语。
除了方便两人沟通外,英语还有一个象征意象:沟通两人的桥梁不是普通话,而是英语(殖民话语)。这也印证了97后香港人对于自我身份的认知障碍与迷惘。
另外,作为亚文化情色语言的日语,是二者情感的调和剂,也是梁昌荣对Evelyn“日久生情”后不可言说的爱意。身为残废,梁昌荣是没有资格爱的(他没有男人性爱的能力)。在唤起情欲的同时,日语又让梁昌荣认识到自己的(性)无能,为两人难以花好月圆的结局埋下伏笔。
无论是交流还是自我认知,语言都无能为力。
无 以 言 说 的 底 层 梦 想
影片《沦落人》披上了一个简单的逐梦外衣,可就连梦想也都是无法言说,甚至难以实现的。
菲佣的摄影梦:
首先,菲佣的摄影梦来自同为菲佣的一帮姐妹们的否定。她们觉得,来香港打工就是攒钱,然后回家照顾家人,工作和情感一定要分开。拿其中一个姐妹的话来说:自己没什么能力,就想在富人家工作,看看能不能改变自己的命运。工作是他们人生的跳板。
在对于一个姐妹Carmen的描述中,她们觉得其是通过攀高枝达到人生巅峰的,没成想,人家是通过摄影改变了命运。好在这种刻板世俗的印象没有影响到Evelyn的逐梦路。
其次,家庭的阻碍也是摄影梦的困难业障。为了与丈夫离婚,Evelyn卖掉了梁昌荣给她买的相机,在她看来这也是迫不得已,因为“现实不能等,但梦想可以”。好在梁昌荣作为她的予梦人,体谅了她的这份不易。
说到这里,《沦落人》的故事架构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法国电影《触不可及》,讲的都是雇员与瘫痪人的故事。但不同于《触不可及》中的相互感化,《沦落人》更多将重点放在瘫患者(雇主)对菲佣的改变上。
边缘的予梦人:
作为老港代表的梁昌荣也有梦想。
第一个温馨的梦,是与儿子一起参加毕业旅行。作为一个有责任的父亲,他因不想拖累家人而离开原本的家,但是他又是爱孩子的。这是梦想的矛盾,也是梁昌荣的泪点。
第二个梦是命运的悲观。梁昌荣梦见自己在楼道栏杆处,然后手撑着栏杆,纵身一跃。他的梦想就是一个残疾人的梦:站起来,然后跳下去。他不想无尊严的活着。就像他说的:“我只是路过,为什么是我?”每个人都是人生的过客,却为何被人生残酷对待。
第三个梦是在Evelyn跌倒后,梁昌荣想象自己站起身,抱起Evelyn,保护自己的爱人。但是,最终还是借助外力才营救了对方。
尽管梁昌荣帮助Evelyn实现摄影梦,但值得注意的是,影展时,Evelyn站在人群中,庆祝着自己的成功,而梁昌荣则在另一个平台上,孤身一人,守着那张“予梦人”的照片。他依旧是那个边缘的沦落人。
一切试图改变的尝试都是徒劳,就像结尾漫天飞絮的暗示:轻如鸿毛的命运,幻若泡影的梦想。
不 可 传 递 的 家 庭 温 情
情感是用来表达的,但电影中只因每个人心中的纠结,让家人间真情的流露变得曲折跌宕。
梁昌荣的妹妹不能说不爱自己的哥哥,只是碍于之前哥哥对于自己婚姻的不看好,从而不知如何面对哥哥,这是她内在的纠结。同时,梁昌荣也成了造成自己妹妹“沦落人”的罪魁祸首,以自己认为的好绑架妹妹的幸福。在与Evelyn的通话中,他通过向Evelyn妈妈进行教育,变相赎了自己的罪。
另外就是梁昌荣的儿子。此处有个细节,就是两次儿子与养父的不同态度。第一次在与梁昌荣视频时,他与养父不太融洽,想让对方离开;第二次是在儿子的空间里,梁昌荣看到儿子跟养父其乐融融的照片,并点了个赞。儿子实际上也是爱生父梁昌荣的,只是碍于害怕生父介意此事,从而表现出对养父忸怩的态度。然而,在梁昌荣心中,他早已放下了这段过节或恩怨。
儿子本可以早早回来与父亲团聚,但却在父亲主动通过Evelyn送花从而间接表达自己的心愿后,游子才决定回到香港。或许感情的传递,本就这般不主动。
片中的道具日历,很好的表达了此类无法传递的情感。日历上的正福与门上的倒福形成对比,即官方正统话语与传统文化话语之间的矛盾,并透过梁昌荣对家的渴望将情感更倾向传统话语。另外,被忽视的消防演习通知也是夹在日历上的,而没看见这一通告的正是想要离开家的Evelyn。
此处的梁昌荣是矛盾的:一方面他渴求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另一方面他又希望Evelyn能够远离家庭的束缚,实现梦想。对“家”文化的矛盾态度正表明了当下人的情感状态:不是我们不认同,只是我们不敢明说。
言语在此处失去了交流沟通的资格,取而代之的是害怕父母的唠叨,害怕亲人的不解,甚至害怕尝试后的失败。至此,我们变得慵懒,觉得没有完美的家庭,甚至悲观地认为言语本身就不可能扛起沟通的大旗,我们注定于误解与分裂中苟延一生。
影片结尾,梁昌荣默默地说了句“痴线”(粤语意为傻呆),而这一饱含爱意的言说却没有直接大胆地表达出他对Evelyn内心的悸动,只是默默地乘着轮椅,继续于木棉的飞絮中沦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