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读胡适》感言之五：胡适与罗尔纲的师生情谊

2019年6月3日

“人生实难，人人都难，能够替别人化解一点难处也许真的是替自己化解了一点难处。”

董桥先生

今晨读董桥先生新著《读胡适》，忽然觉得世上最懂胡适的人或许不是胡适的挚友傅孟真，也不是他的爱徒罗尔纲，正是与胡适先生见过一面而神交已久、持之以恒的董桥。

我是认真拜读了《读胡适》第四十九回，方得此结论。

董桥感慨系之于胡适一生的不容易，容我确切地说董先生颇有些心疼胡先生。

董桥在这一回里，记述胡适写给罗尔纲的回信时，写道：

“几十年后年事高了重读胡先生写给他的这封信，我忽然觉得做一个胡适那样的人实在太不容易了。我几乎可以肯定胡先生其实不是一个快乐的人，他花了太多的心思去迁就人家的感受。”

胡适先生

昨天，网友传来一幅正在北京上拍的于右任九言对联，未见此书真迹，真伪难于一时遽定，但觉联句内容甚妙，道岀了人生实难，委实是不容易，也是于院长写给一个晚辈的教诲之语，联曰：

“天下断无易处之境遇，人间那有空闲的光阴。”

于右任九言联“天下断无易处之境遇，人间那有空闲的光阴。”

于右任到底是精娴小学，通文字训诂的一代宗师，下联“人间那有空闲的光阴”，于先生故意用“那”，而现代汉语必须用“哪”，而在古文字中用于疑问句时，“那”、“哪”通假，尤其是在书法中用“那”，尽显古雅之高致，亦可见学问无处不在。

张传伦（玄真）书于右任九言联

《读胡适》第四十九回，董桥写的是胡适与学生罗尔纲的故事。

胡适的好学生、佳弟子罗而纲，五十年代已是有名的历史学家，《太平天国史》的作者。他还有一本更为感人的六万余字的《师门五年记》，遗憾，我至今沒读过。

罗尔纲

罗尔纲著《太平天国史》

据读过的人说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反映胡适、罗尔纲不同寻常的师生情谊，可为天下师生关系之楷模云云……

胡、罗师生关系、情谊的不同寻常，首先在于罗尔纲不仅仅是入室弟子，而是胡府的家庭教师兼书记。

胡先生真是不拘一格用人才，做事又讲传统，家庭教师即为西席，乃与东家对坐，居停待遇一如主人。我觉得胡先生在府中照顾罗尔纲，礼貌又周到，一定是在遵守这一体面的讲究和古老的规矩。

是胡适崇高的道德精神------吾华古贤的操守；西方圣哲的教养，感染度化了宅心原本仁厚，知识底子亦夫不薄的罗尔纲。

适之先生之于罗尔纲的培养爱护，可谓苦心孤诣。

《读胡适》第四十九回的中心思想聚集在胡适写给罗尔纲的刚才说过的这封信里。

这封信写于七十年前。

是一封写给罗的回信。

四十年代的一个“深秋，在胡先生家工作的罗尔纲要回广西贵县省亲。罗尔纲感激胡先生和师母待他如子侄，不把他视作家庭教师兼书记，常常怕他自卑，家中名流满座之际，胡先生总是不忘介绍他认识客人，随口故意夸奖他一两句。家中请客座位容不下，胡先生会预先要胡先生堂弟胡成之先生宴会那天请罗尔纲去他家作客，省得受冷落。罗尔纲说他是一个不会说话的人，临走留了一封信放在罗先生书桌上略表微忱。第二天胡先生回他一封信说，从前看了他的小说就知道他的为人，知道他谨慎勤敏的行为，那是《不苟且》也是古人说的《执事敬》，说有此美德将来必有成就。胡先生说如果罗尔纲觉得家乡环境不适宜作研究，胡先生赞成他岀来住几年，而且十分欢迎他住在胡家：

但我不能不向你提岀几个条件：

一，你不可再向家中取钱来供你费用。

二，我每月送你四十元零用，你不可再辞。

三，你何时能来，我寄一百元给你作旅费，你不可辞。如此数不够，望你实告我。

我用了这些《命令辞气》请你莫怪。因为你太客气了，叫我一百分不安，所以我很诚恳的请求你接受我的条件。你这一年来为我做的工作，我的感谢，自不用我细说。我只能说，你的工作沒有一件不是超过我的期望的。

罗尔纲所著《师门五年记》

我从前读罗尔纲的《师门五年记》不太感受得到他身受的教诲和恩赐有多么动人。几十年后年事高了重读胡先生写给他的这封信，我忽然觉得做一个胡适那样的人实在太不容易了。我几乎可以肯定胡适先生其实不是一个快乐的人，他花了太多的心思去迁就人家的感受。他总是比别人先看到人家心中的喜忧。人生实难，人人都难，能够替别人化解一点难处也许真的是替自己化解了一点难处。这样的能耐靠的原来真的不是宗教的信仰也不是神明的感召：靠得是‘懂得’。”

因为懂得，所以珍重。

人生一日当尽一日之思一日之劳一日之所得。

因为懂，方有得。

譬如舍得。

然此之得，乃精神层面之归属，克己而利他人尔。

此语不足一二，为竖子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