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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蓝紫青灰
《聊斋志异》中一则故事，叫《王桂庵》，写王桂庵行船江上，舟遇佳人，眉目传情，别后思念，夜深入梦，见江村茅屋，疏竹为篱，苇笆光洁，红蕉蔽窗，门前有夜合一株，红丝满树。王桂庵想起一句诗来，“门前一树马缨花”，窗内有女子探首，则舟中人也，醒来怅惘不已。年余后王桂庵至镇江，赴友人宴，信马而去，误入小村，道旁景物，宛如梦中。旁有一屋，屋前马缨一树，作花树顶，灿然生华。而舟中女子亦启扉相问，问是何处郎君。
这个故事十分清雅动人，尤其是“门前一树马缨花”最是意象佳妙。诗中说的马缨花，书中描写“红丝满树”，又先点明“夜合一株”，可知是合欢花，而不是又名马缨花的马缨杜鹃。
合欢一名夜合，又名合昏，因为合欢树的叶子到黄昏的时候就合起来了，次日清晨遇风一吹，便即散开，故有此名。合欢为豆科合欢属，豆科植物有一个共同特点，叶子大多数是二回羽状复叶，也就是说像羽毛一样排列，合欢的叶子羽片有4~12对，栽培的有时达20对，小叶10~30对。这种二回羽状复叶本身就十分美丽，折一片下来镶在镜框里，就是一幅绝好的装饰画。
合欢6月初即开花，花像一个红色丝绒线绑成的绒球，绒线尖端红色，基部白色，像是用白色丝线绕好花球后，又放在红色染料里滚着蘸了一下，颜色慢慢洇到里面，有渐变的层次。这渐变色的丝线又细又长又密，远看像朵绒球，因此以绒来比喻，又名绒花树或绒树。吴其浚著《植物名实图考》上说：“京师呼合欢树为绒树，以其花似绒线，故名。”合欢树的英文名字是Silk Tree，也是丝绒树，可见中外异同。
合欢花在古代有一个功效，浸酒喝可以使人心情平静。最早可见于晋朝崔豹的《古今注》：“欲蠲人之忿，则赠以青裳。青裳，合欢也。植之庭除，使人不忿。”稍后嵇康在《养生论》中说：“合欢蠲忿，萱草忘忧。”萱草忘忧前一篇已经提到，这一篇便说“合欢蠲忿”。合欢蠲忿，萱草忘忧，当然不是说在庭院里种一棵合欢树，见了它就不生气；北堂前种一丛萱草，对着它就可以忘掉忧愁。而是萱草“食之动风，令人昏然如醉”，合欢的药理功效在《神农本草经》上有记载：“合欢主安五脏，利心志，令人献乐无忧，久服轻身明目得所欲。”现代医学研究发现合欢皮能疏肝解郁，但是作用不明显，合欢花的功效优于合欢皮，合欢确实有安心宁神的功效，可以蠲忿。
合欢花浸酒可以宁神，《红楼梦》三十八回里便出现过，这一回写湘云作东请客，宝钗让哥哥薛蟠送来自家稻田里出的螃蟹，大家吃了一顿蟹宴，做起菊花诗来。“黛玉放下钓竿，走至座间，拿起那乌银梅花自斟壶来，拣了一个小小的海棠冻石蕉叶杯斟了半盏，看时却是黄酒，因说道：‘我吃了一点子螃蟹，觉得心口微微的疼，须得热热的喝口烧酒。’宝玉忙道：‘有烧酒。’便令将那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黛玉也只吃了一口便放下了。”
宝玉这个人旁门杂学很懂一些，黛玉要喝烧酒祛寒，他便命人将合欢花浸的酒烫一壶来，让黛玉喝。合欢蠲忿，萱草忘忧，这一类的讲头他肯定是知道的，黛玉动辄爱生气，他就让她喝有蠲忿效果的合欢酒，一片爱护之意都在里面了。
李渔的《闲情偶寄》是一本才子书，此才子有时写点东西令人发噱，比如他在写到合欢时就这样落笔：“合欢之花宜植合欢之地”，又说：“此树栽于内室，则人开而树亦开，树合而人亦合。人既为之增愉，树亦因而加茂，所谓人地相宜者也。使居寂寞之境，不亦虚负此花哉？”讲到种法，才子又发惊人之论：“以男女同浴之水，隔一宿而浇其根，则花之芳妍，较常加倍。”最后还怕人家不信，信誓旦旦地说：“假如不信，可以找二本照着上述之法对比种植，以验其孰盛孰衰。”
这李渔才子只怕是个只说不练的主，按合欢树高达十六米，焉能种之室内？ 此树合欢，实指合欢之叶，成双相对，夜间闭合，故俗称“夜合花”，与男女好合没什么关系。
蓝紫青灰 植物爱好者，已出版十多部长篇小说和散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