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文章阅读
几年来,梁建红多次从邯郸前往北京为儿子讨说法,但每一次都无功而返。蒲晓旭摄
重返案发现场,梁建红坐地上痛哭不起
4年前,北京市一中院的法庭上,一次宽恕曾感天动地。
面对杀死自己儿子的凶手,在没有得到任何赔偿的情况下,来自河北的五旬母亲梁建红选择了谅解。她当庭为杀子凶犯求情,“我不想再让别的母亲失去儿子。”
这一幕,被媒体称为“中国司法史上最动情的一幕”。
然而,4年过去了,这位母亲却一直在为死去的儿子寻找“真凶”,她坚信,儿子被害跟拖欠其工资并不知去向的老板有着直接的关系。
4年的时间里,她没有放弃,哪怕路费开销早已超过2000元的债务本身。她在北京苦苦地找寻欠薪老板,誓为死去的儿子讨个说法。
4年中,梁建红每次来京,都会与记者联系,倾诉她的无助和痛苦。“我要的不是钱,而是他(欠薪老板)的诚信与良心!”
大义母爱为杀子凶犯当庭求情
2008年6月26日,北京市一中院。
22岁的宋晓明被两名法警带进了法庭。梁建红坐在法庭上,伸长了脖子瞅着,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宋晓明。她不禁一阵心痛:27岁的儿子马刚人高马大,怎么就被眼前这个瘦小、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小伙扎死了呢?5个月前,22岁的宋晓明向小工头马刚讨要560元工钱,而马刚也因被老板拖欠工资无钱可给。争执发生时,宋晓明拔刀将马刚扎伤,呼救,然后报警。但马刚还是死在他的怀里。
庭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检察官建议判处宋晓明无期以上刑罚。法官让梁建红发表意见,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我的儿子已经死了,即使把宋晓明枪毙了,我儿子也活不过来了。我就当行行好,能救他一命就救他一命吧。这样做我虽然觉得亏欠自己的孩子,但判对方死刑,叫人家死了,我也接受不了。”梁建红带着哭腔说了这番话,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震惊,继而感动。
“他还年轻,请法院给他个机会吧,不要判他死刑,我不希望别的母亲再失去儿子。”梁建红痛哭着替宋晓明求情。
整个法庭一片肃静。法台上,女法官、检察官、辩护人感动得落泪。
宋晓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没想到梁建红会为自己求情!做完最后陈述,他朝着梁建红的方向,“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磕头谢罪:“对不起,妈妈……”
在自首情节和梁建红的求情下,宋晓明最终被判12年刑期。
梁建红也因大义的母爱,成为媒体的焦点。“中华十大信义人物”、“感动河北人物”、“最美妈妈”……各种称誉纷至沓来。但这些,都不能弥补一位母亲的丧子之痛。
重返现场老母亲双腿发软
2012年11月6日,北京海淀区。
杏石口路西平庄车站的树已有黄叶飘落,几幢矮小的楼房环绕在路口四周。站台上,花白头发的梁建红倚在贴满广告的电线杆上候车,各式出租信息贴满了一旁的站牌,让人难以辨别站点名称。
4年前,就在这里,梁建红的儿子马刚的解释没能挡住刀锋,生命如同角落里的哀鸣,淹没于都市的喧闹中。
刚一靠近,梁建红的双腿就不由自主地发软,她在人行道边上长坐不起。其实她并不清楚儿子出事的具体位置,但身处附近就足以令这位56岁母亲的心狂跳不止。
这是第几次从河北邯郸老家进京讨说法,她已无法记清,但每一次都无果而终。
上午,律师明确告诉她,如果单纯向马刚曾经的老板讨要2000元债务,还可以想想办法。但若想让老板为马刚之死承担连带民事责任,则无法可依,更何况老板已不知所踪。
“老板不欠钱,儿子就不会欠工友的工钱,就不会死!我咽不下这口气!”梁建红操着浓重的口音,一字一顿地说。
“向老板讨说法”这一指令在她的大脑中上足发条。一度,她徘徊在各家律师事务所之间,反复追问律师:“老板是不是该负责?”
在梁建红眼中,不诚信的老板才是杀子的元凶,他们要为儿子的死负责。
不顾反对监狱探视杀子凶犯
2009年2月17日,河北上板城监狱。宋晓明正在此服刑。
入狱后,他给梁建红写了一封信“请妈妈保重身体,我服刑期满后,一定来给您尽孝,报答您的恩情”。
这信又揭开了梁建红的伤疤,她一直有话闷在心里想对宋晓明说。春节一过,她就筹备前往探视。
老伴马明生为此怄了气:“都求情饶他不死了,还去看他做什么!”梁建红不听,执意前往。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她连吃了几次晕车药。
“妈妈!”见到梁建红的那一刻,宋晓明“扑通”一声跪下,浑身发抖。
梁建红双手扶起宋晓明坐下,一抹眼泪:“你知不知道,马刚马上就要结婚了,他一死,媳妇走了,孩子也打掉了,你一下子让俺家少了三口人啊!”
积蓄了一年多的苦水,从梁建红心中倾泻而出。“你冤枉马刚了,不是他不给你工钱,是他也被老板欠了工钱,他没有骗你啊……”
梁建红掏出带来的一本《弟子规》和200元钱塞到宋晓明手中。她此前看过报道,说外地监狱用《弟子规》教育服刑人员,这本书可以让服刑人员改邪归正。
“儿子就是因为欠他钱才丧了命,我得把钱还给他。”说话时,梁建红心如刀剜。
“你出去了要好好孝顺你妈,你妈一辈子不容易。俺不要你报答,只希望你像俺对待你这样去对待别人。”梁建红的一席话,让宋晓明低下头,继而,大滴的眼泪滑落。
见过宋晓明,梁建红为子讨债的心越发迫切。
替儿讨债只讨得一半欠款
梁建红从身上的黑色小包里,翻出一张粉色收据。因时间久远,若不凑近细看,很难发现上面几近挥发的蓝色笔迹。收据一角已被撕裂,就连粘贴的透明胶条也失去了黏性。几处暗红的污迹分布在票面上,印记斑驳。
“这是当天从儿子身上找到的,上面还带有血迹。”梁建红小心翼翼地收起纸条,仿佛揣起的是儿子的生命。
2008年1月11日,北京朝阳区,马刚遇害第三日。
儿子的工友告诉梁建红,马刚生前打工的朝阳区“望京一号”欠其几千元工钱,导致他没钱给工人。事发第三天,梁建红夫妇在工友和邻居的陪同下,一行9人去讨债。
途中,工友提醒梁建红:“不能哭,更不能提马刚死讯。”
见面后,工友向负责人魏总表明来意,称马刚出了车祸急需用钱,让其父母前来代结工钱。魏总听完,忙让会计清账。会计一翻账簿,说还欠马刚4500元。魏总倒也爽快:“那就全给他们吧。”
梁建红难抑丧子之痛,感激得当场落泪。魏总见状,上前打听马刚的状况。
“你别问了,我儿子死了,让人捅死了。”梁建红说完,魏总愣了一下,“啊,死了?”
梁建红没想到,魏总当即起身,扭头朝身后的会计一摆手:“只给2500元。”
在场工友随即和魏总吵了起来,最后还是梁建红妥协,拿钱走人。“我怕最后连2500元都拿不到。”
人去楼空求助律师讨要欠款未果
2009年2月18日,北京朝阳区。
梁建红再次赶到“望京一号”,希望能要回剩余的2000元。但这次她没见到魏总本人。
说明来意,梁建红被一位负责人告知,魏总当时正在外出差,需要等其回来查明之后才能还钱。
“这本就是一笔良心账,能还钱就行了,我也不愿与人闹翻。”梁建红无功而返,但她还抱有一线希望。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可等到第二年还是没信儿。梁建红急了,向记者求助。在记者的帮助下,北京大成律师事务所律师卢明生答应为其提供免费法律援助。
2010年秋,她再度来京,在记者洪雪和卢明生的陪同下,前往“望京一号”。
但此时等待她的,就只剩一幢空楼。偌大的“望京一号”,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块牌子和几个保安。
梁建红上前打听,无人知晓魏总去向。
她又拿出一张马刚生前的名片,上面载有北京一家知名保安公司的名称。卢明生前往暗访,却发现该名片格式与保安公司统一制式名片不符,且该公司并不承认马刚曾在这里供职。
无法证明劳动关系,法律援助也就此陷入困局。
截至目前,这位来自冀南山区的老人对魏总的了解也仅限于“30多岁、身高近一米八、面容帅气、普通话口音”。而有关对方全名、籍贯、单位等信息,她一无所知。
无从化解上网倾诉悲痛与思念
2009年10月8日,河北邯郸峰峰矿区西北约11公里的义井镇北侯村,即是梁建红的家。
梁建红的家是一个封闭式四合院,米色地砖铺地,堂屋正门两侧均有落地飘窗。下午,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倒影婆娑,房间更显通透敞亮。
女儿买了台电脑让梁建红解闷,希望通过游戏、聊天来化解母亲的悲痛。
网络,成为梁建红倾诉和获取安慰的重要渠道。在她QQ空间78条签名中,有64条和悲痛思念相关。唯有倾诉,才能让她的心情稍微平复。
不甘放弃执意继续寻找求助
2012年11月7日,北京市朝阳区。
一封挂号信两年前被寄至梁建红手中。她捧着信,望着信封上“北京市劳动和社会保障局”几个红字,心中一阵欣喜。
但看完信,梁建红的心又凉了半截。
信中写道,接到转接的反映,北京朝阳劳动监察部门随即着手调查,但位于朝阳区南湖南路15号院甲1号楼的“望京一号”已在2009年被法院查封,已无任何人员。劳动监察部门希望梁建红能提供其他线索,以便执法。
梁建红又想到了魏总,跑去派出所查有关信息。民警告诉她,为保护个人信息,只有找律师或有资质的第三方才能办理。
还是不死心,她又找到了朝阳区劳动监察部门。对方热情接待,却仍因没有被投诉人具体信息无法执行。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梁建红已习惯了这样的结果。不变的,是她依然四处奔走的信念。“我还会继续求助,否则永不死心。”
深夜,北侯村的家中,台灯亮起,梁建红的笔又在挲挲作响……
偶尔泪光一闪,但她并未痛哭。
可是,她的心结仍未打开。
法制晚报·看法新闻原创作品拒绝任何形式删改,看法新闻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