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的驿路

得邮政前辈赠《佳水韵语选萃（续篇）》诗集，中有辑古驿相关诗篇百首，涉及邮驿馆舍142处。辑者原意在诗，读之却觉在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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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诗做得好的。李白流放夜郎，过西塞驿，留诗“鸟去天路长，人愁春光短”。而后接到赦令，这才有了轻快的“轻舟已过万重山”。苏轼贬谪海南，常在通潮驿小憩。先是以为必老死此处，故称“余生欲老海南村”，但终于接到回归之命，于是一吐“青山一发是中原”的快意。温飞卿早行赶路至驿站，写出了“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陆放翁因“驿外断桥边”，写出了“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相貌奇丑的贺铸，人称“贺鬼头”，因为横塘驿路，留下“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的妙语，从此改头换面成了“贺梅子”。金庸先人查慎行，由故乡启程返京，过池河驿，留诗云：“古驿千家聚，钟离北望归。”又有《早过大通驿》：“风软一江水，云轻九子山。”“软”“轻”二字尤奇。

有的却因为史上留名，而被写入了诗篇。秦将白起在杜邮亭被逼自杀，后人叹曰：“功成若解求身退，岂得将军死杜邮。”而后周检校太尉赵匡胤则在陈桥驿黄袍加身，清人诗云：“将帅权倾皆易姓，英雄时至忽成名。”刘邦在泗水亭娶妻吕雉；海瑞整治淳安驿的腐败；王阳明被贬贵州龙场做驿丞时成就了自己的思想；李自成在米脂银川驿被迫下岗投身起义；大唐中叶，一位美人做了马嵬驿的香魂，才子袁枚《再题马嵬驿》道：“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

图为位于河北省怀来县的鸡鸣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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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邮盂城驿，是至今保存最好的古驿站。秦王嬴政在此筑高台、置邮亭，故有联曰：“邮驿贯古今，依稀犹见秦时明月。传舍通近远，潋滟兴怀胜日珠湖。”1279年，兵败被执北上的文天祥感怀而作《发高邮》《高邮怀旧》《高沙道中》等诗。“高沙”就是宋代高邮县的驿名。《聊斋志异》作者蒲松龄也曾经担任盂城驿驿幕，其间常在此与百姓聊掌故、叙家常，并著有《高邮驿站》呈文。

明刻《士商类要》中的“水驿捷要歌”部分，记载了当时由北京至南京沿河共46驿，有萨都剌笔下“落叶正飞扬子渡，行人又上广陵船”的广陵驿；有仪真驿，当年，贾似道秘密拘留忽必烈使臣郝经于此，16年后，郝经上演了苏武故事的元代翻版，借北雁传书——“霜落风高恣所如，归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缴，穷海累臣有帛书。”元世祖见后，恻然感叹，转年挥师南下，灭亡了南宋；还有金陵驿，文天祥在这里留下了脍炙人口的《金陵驿二首》（其一）：“草合离宫转夕晖，孤云飘泊复何依。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满地芦花和我老，旧家燕子傍谁飞？从今别却江南路，化作啼鹃带血归。”

图为位于扬州高邮的盂城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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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驿里服役的工作人员，叫驿卒。无论烈日蒸烤，还是大雨倾盆，驿卒都要身背布袋，奔驰在驿路上。人在逆旅，容易感怀，驿卒平凡，少人关注，因此，驿诗往往抒情咏史的多，写人的少。敦煌壁画有一幅《宋国夫人出行图》，真实地记载了驿卒工作时的图景。南宋徐照的《促促词》，因写到“铺兵”，即今之投递员，殊为难得。“促促复促促，东家欢欲歌，西家悲欲哭。丈夫力耕长忍饥，老妇勤织长无衣。东家铺兵不出户，父为节级儿抄簿。一年两度请官衣，每月请米一石五。小儿作军送文字，一旬一轮怨辛苦。”虽然人知铺兵辛苦，却是正经八百的公务员，比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不知要强多少倍。

诗集的最后一首截至清末。而后随着驿路功能的转换，艺术表达形式的转变，世人关注度的减少，有影响的诗已经不多了，诗里的驿路就更少了。

邮传置驿，在那些信息和交通都不便的日子里，无声地承载着使命的流动。“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明发咸阳，暮及陇山头。”驿路无言，幸好有诗，经过吐艳的笔底，流淌于行人的足下，像一枚枚邮戳，记录了历史。

艺术需要书画作为载体，传递对人和世界的理解，时间需要书籍文物作为载体，传递历史的厚度和意义，而情感、责任的传递载体是什么？当实物交流、信息传递来得那么方便快捷时，我们依然需要云和云之间的彩虹，树与树之间的飞鸟，人与人之间的期待与盼望。传递之心不缺席，驿路总能有诗。

（作者：省集邮与文化传媒部 朱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