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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以降,对于《满江红丨怒发冲冠》是否出自岳飞之手便颇多争议,八九十年代的学术名家纷纷站台正反方,然迄今为止,依然无有新的文献资料佐证各家论点,于是关于该词的辩考便成了一桩无头的公案。------鉴于诸家皆从文献学辩考缺陷颇多,笔者便主从《满江红丨怒发冲冠》一词的文风格局来阐述该词并非岳飞所作的几点原由。
最早提出质疑的是目录学家余嘉锡先生。
在1938年,余先生在《四库提要辨证》指出:《满江红》“以伪为真,实自徐阶始”。余先生论证的几个关键论点如下:
- 岳飞之子、孙岳霖、岳珂穷毕生心力皆在搜整武穆遗稿,并全数载进《金佗粹编·鄂王家乘》,然独独不见这首《满江红丨怒发冲冠》,而且之后的题序到成书重刊这三十年中,也未曾收录该词
- 《满江红丨怒发冲冠》一词始于明朝嘉靖十五年(《岳武穆遗文》徐阶),乃是根据三十年前的浙江提学赵宽收录,但其词来历不明,非但如此,赵宽另外一手号称是岳飞的《送紫岩张先生北伐》已经被考证是明人作伪
在余嘉锡之后,彼时词学巨擘夏承焘也从地理性的问题提出了质疑。
主要便是集中在“踏破贺兰山阙”一句,夏承焘认为贺兰山并非当时金国位置,且元杂剧《宋大将岳飞精忠》也未曾出现该词。
以上是“伪托说”的几点主流声音,我们今天不从文献上来考据,而是从行文风格和艺术水平上来谈谈为何此词并非出自岳飞手笔。
此词风格迥异岳飞别篇
岳飞传词不多,为世人所知的仅有三首,其一是《小重山》、其二、三便是两手《满江红》。
小重山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满江红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满江红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已然确定的为岳飞所做的两首词为《小重山》、《满江红丨遥望中原》,我们可以对比,不管是《小重山》还是《满江红丨遥望中原》整体风格都是深沉郁致的:
《小重山》创作背景是在绍兴十年左近,彼时武穆对乞和策无力抗拒,故作如此沉闷之语,且一章一目皆从眼前得来,兼重“今昔之对比”,如“昨夜寒蛩”之鸣而惊梦,此梦又在“千里”,故梦时也是“从军之属”;转头又借景兴发,独居贬谪之处,不免有知音稀少,壮志难酬之感;
《满江红丨遥望中原》虽为长调,但谋篇布局和小重山相近无几,亦是从眼前事起笔,“遥望中原”,见当年之“花遮柳护,凤楼龙阁”与如今的“铁骑满郊畿,风尘恶”,触目悲感,故而才有“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上两首何其相似,但独独在《满江红丨怒发冲冠》,一反常态,满纸昂扬,不复沉郁,就文风章法也迥然不同: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梦亦在千里沙场,此将军之梦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此真武将心情
---------“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待从头收拾旧山河”这种就是典型的文人式臆想的英雄主意,想的是个人“挽狂澜之既倒”,全在虚处。
此词水平迥异岳飞别篇
既风格不同为先,再者《满江红丨怒发冲冠》也决非上佳之作。
此手《满江红》首两韵便来的无端:怒发冲冠、仰天长啸,皆是龇目欲裂之激烈情绪,此情绪何起?是感于景、感于人?皆无有提;此处本化用自胡世將《酹江月》,胡词此作在结尾,概因前文铺垫够足,末句逼出便得其怒,但此词却用在句首,钱钟书说的“化用无痕”实在是谬评。
其次,上片最坏处便在“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前者感叹千里披星戴月之功名全为尘土------失望,茫然溢于言表,但翻过手来就是劝人“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这种前后矛盾的表达当是岳飞手笔?
紧接着下片的酸文人气便毫不掩饰了,武穆是武将不是文人,感时悲愤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如何收复,而不是高呼口号--------如岳飞之心胸,在眼的是山河破碎、是百姓流离,而这些东西在此篇之内无一笔提及。全然只在“我要如何如何”,何不似“我宣誓云云”?!
还有非常关键的一点,岳飞乃是宋臣,所处的环境不是现在,怎么可能敢直言不讳的谈“靖康耻”?这是当朝臣子,当朝武将能说的么?
以上,《满江红丨怒发冲冠》不管是从词作水平,整体风格,甚至是笔法结构,都迥然于岳飞的“正牌词作”,显然是后世伪托之作。当然,此词表达的爱国情感自然不容抹杀,但按曾先生的说法是:然即已成“传世之作”,其真伪之辩,总归要给后人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