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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母亲的娘家是唐家,母舅唐诚一家与陆家交往甚多。唐诚有一女儿,名叫唐婉,字蕙仙,自幼文静灵秀,不善言语却善解人意。与年龄相仿的陆游情意十分相投,两人青梅竹马,耳鬓厮磨,虽在兵荒马乱之中,两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仍然相伴度过了一段纯洁无暇的美好时光。
随着年龄的增长,一种萦绕心肠的情愫在两人心中渐渐滋生了。青春年华的陆游与唐婉都擅长诗词,他们常借诗词倾诉衷肠。花前月下,二人吟诗作对,互相唱和,丽影成双,宛如一双翩跹于花丛中的彩蝶,眉目中洋溢着幸福和谐。两家父母和众亲朋好友,也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于是陆家就以一只精美无比的家传凤钗作信物,订下了唐家这门亲上加亲的姻事。 绍兴十四年(1144年),陆游20岁了,就在这一年,他和唐婉正式完婚。两人婚后生活十分美满,感情特别深。
据说,从此陆游、唐婉沉醉于两个人的天地中,把科举课业、功名利禄都暂时抛置于九霄云外。陆游的母亲唐氏是一位威严而专横的女性。她一心盼望儿子陆游金榜题名,登科进官,以便光耀门庭。目睹眼下的状况,她大为不满,几次以姑姑的身份、更以婆婆的立场对唐婉大加训斥,责令她以丈夫的科举前途为重,淡薄儿女之情。
但陆、唐二人情意缠绵,无以复顾,情况始终未见显著的改善。陆母因之对儿媳大起反感,认为唐婉实在是唐家的扫帚星,将把儿子的前程耽误贻尽。于是她来到郊外无量庵,请庵中尼姑妙因为儿、媳卜算命运。妙因一番掐算后,煞有介事地说:“唐婉与陆游八字不合,先是予以误导,终必性命难保。”陆母闻言,吓得魂飞魄散,急匆匆赶回家,叫来陆游,强令他道:“速修一纸休书,将唐婉休弃,否则老身与之同尽。”这一句,无疑晴天忽起惊雷,震得陆游不知所以。待陆母将唐婉的种种不是历数一遍,陆游心中悲如刀绞,素来孝顺的他,面对态度坚决的母亲,只好与唐婉分离,却又偷偷在外面租了一套房子,瞒着母亲与爱妻幽会。哪知秘密不久就被母亲发现,常常找上门去吵闹。万般无奈之下,陆游不得不忍痛割爱,与唐婉依依分别了。
离婚后,虽然陆游又另娶王氏为妻,唐婉也嫁给了同郡名士赵士程,但是两人的感情并没有因此淡化,相反,彼此的相思如蚕丝烛泪,始终未尝断绝干枯,常常在内心深处隐隐作痛。
10年后的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陆游满腹惆怅地来到山阴城禹迹寺南的沈园游玩。正当他独坐独饮,借酒浇愁之时,突然他意外地看见了唐婉及其改嫁后的丈夫赵士程。
10年不见,唐婉看上去显得有些憔悴,比以前消瘦了许多,那双哀惋的眼中分明闪动着泪光。陆游一时间百感交集,惊喜哀怨的感情一起涌上心头。尽管这时他已与唐婉分离多年,但是内心里对唐婉的感情并没有完全摆脱。曾经的爱妻,而今已属他人。想到这里,悲痛之情顿时涌上心头。看着独自痴立的陆游,唐婉的内心无限苦楚。她告诉现在的丈夫站在那里的人就是前夫陆游。赵士程是个宽厚重情的读书人,系皇家后裔、门庭显赫,他对曾经遭受情感挫折的唐婉,表现出诚挚的同情与谅解。他大度地命人以唐婉的名义送去一些酒馔向陆游致意,之后,就带着唐婉离开了沈园。
陆游一扬头喝下了这杯苦酒,仰天长叹一声,然后在粉墙之上奋笔题下《钗头凤》这首千古绝唱:
红酥手,黄縢酒,
满城春色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
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
泪痕红浥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
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陆游在这首词里抒发了爱情遭受摧残后的伤感、内疚和对唐婉的深情爱慕,以及对他母亲棒打鸳鸯的不满情绪。 唐婉看到这首词后哀伤不已,愁怨难解,于是也以同调和了一首《钗头凤》词抒发自己的愁绪:
世情薄,人情恶,
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
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
病魂长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
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词写完不久,唐婉就因极度悲伤郁郁成病,不久便含恨撒手尘寰。 唐婉的死带给陆游的心灵创伤始终未能痊愈。虽然事过境迁,沈园已成历史遗迹,然而陆游伤心的眼泪却和桥下的春水一样仍然在流淌,只要一回到故乡,往日的伤心事就会浮现在眼前。
直到晚年,每当年底,他总是要登上禹迹寺的楼顶眺望,怀念和唐婉的爱情。 几十年的风雨生涯,依然无法排遣陆游心中的眷恋,他63岁时,又写了两首情词哀怨的诗:
其一
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
唤回四十三年梦,灯暗无人说断肠。
其二
少日曾题菊枕诗,囊编残稿锁蛛丝。
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
在他67岁游沈园时,又写诗感怀:
枫叶初丹桷叶黄,河阳愁鬓怯新霜。
林亭感旧空回首,泉路凭谁说断肠。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幽梦事茫茫,
年来妄念消除尽,回向蒲龛一炷香。
陆游年老时,住在沈园的附近,“每入城,必登寺眺望,不能胜情”,后来在81岁时写下著名的绝句两首,即《沈园》诗二首:
其一
城上斜阳画角衰,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其二
梦断香消四十年,沈园柳老不飞绵。
此身行作稽山土,犹吊遗踪一泫然!
诗的开头以斜阳和彩绘的管乐器画角,把人带进了一种悲哀的世界情调中。他到沈园去寻找曾经留有芳踪的旧池台,但是连池台都不可辨认,要唤起对芳踪的回忆或幻觉,也成了不可再得的奢望。
桥是伤心的桥,只有看到桥下绿水,才多少感到这次来的时节也是春天。因为这桥下水,曾经照见像曹植《洛神赋》中“翩若惊鸿”的凌波仙子的倩影。可以说这番沈园游的潜意识,是寻找青春幻觉,寻找到的是美的瞬间性。
承接着第一首“惊鸿照影”的幻觉,第二首追问着鸿影今何在?“香消玉殒”是古代比喻美女死亡的雅词,唐婉离开人世已经40余年了,寻梦、或寻找幻觉之举已成了生者与死者的精神对话。在生死对话中,诗人产生天荒地老、人也苍老的感觉,就连那些曾经点缀满城春色的沈园杨柳,也苍老得不再逢春开花飞絮了。
美人早已“玉骨久成泉下土”,未亡者这把老骨头,年过古稀,也即将化作会稽山(在今绍兴)的泥土,但是割不断的一线情思,使他神差鬼使地来到沈园寻找遗踪,泫然落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