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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第16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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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文学网 •《执子之花》文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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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香自苦寒来
文:陈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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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她和同事们走出了那个屋子。脚脖子有些酸痛,不过还好今天下班得早。她加快了脚步,跟同事打了声招呼就把她们甩在后面了。她想尽快地回家,一想到上午依琏的班主任打来的电话,她就心慌起来,心里有些生气,同时也感到对女儿的愧疚。老师说杨依琏的家庭作业都没做完,你们这些家长也不管管自己的娃儿。她叹息道,放下工作养你是艰难,拿起工作又怎能陪你!
女儿最大的愿望就是什么时候妈妈能多陪她一会儿?哪怕是小小的一会儿都行。她想到送女儿一个礼物,女儿每天晚上都会在她的枕头边上放一样东西。每天晚上她回家的时候,女儿都睡着了。但是不管她晚上吃了什么都会给妈妈留什么在枕边上。有时候是饼干,有时候是一块面包,有时候是一个棒棒糖,如果没有吃的话就放一杯白开水在床头柜上。那些都是她的祖婆或者是她的大姨和小姨给她买的。
她来到一个专门卖那些小玩意(儿)的小店里,她找到了一个音乐盒。那盒子其实是一栋房子,拧开按扭,屋子里的灯光就亮了,随着音乐声响起。屋子里的餐桌上坐着爸爸、妈妈和一个小朋友。在那暖色的灯光下充满了一屋子的幸福。
她走进屋子里,只看见奶奶一个人坐在那里。她已经八十多岁的人了,还算硬朗。奶奶还没等她开口,就悄悄地朝厨房里指了指。她蹑手蹑脚的来到厨房门口,正想喊出杨依琏,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但是她立即住了口,她害怕她从站立的那个小板凳上摔下来。她就站在那个门边上,看着她小小的背影在那水龙头下面忙碌。她在洗碗,水流得哗哗哗地响,右手拿着帕子不停地在洗洁精瓶子上使劲地压,然后又转过身来擦碗。头上扎起的头发像小尾巴似的在她小小的肩膀左右摆动。她的眼眶一下子潮湿起来,面前就变成了一副模糊的景,心里开始微微的发痛。她转过身去,悄悄地擦了擦眼睛,她害怕眼泪掉下去,落在地上,发出惊扰的声响。
等女儿洗好碗,从那小凳子上下来的时候,她情不自禁的上前拥抱着她。“妈妈,哦,妈妈”依琏高兴坏了,没想到今天妈妈这么早就回家了。
她把拿着音乐盒的手藏在背后,一手牵着她的小手来到堂屋里坐下,然后她显得有些严肃的说:“你昨天晚上怎么没有做完作业呢?哥哥昨天在家里没帮你检查吗?”她睁着大大的圆眼睛盯着妈妈的脸,有些难过,有些委屈,更有些不知所措,怯怯地回答说:“我忘记了,我以为我做完了。”
“那快去把手擦一下,把作业拿出来我看一下,你做完没有?做对没有?”
“好。”女儿高兴地跑去拿作业,她多希望有人帮她检查作业了,这样就不会被老师批评了。哥哥周末在家时都不爱理她,问一下作业,他老是不耐烦。不过,她也从没有在妈妈面前告状。
帮女儿检查完作业,修改完错题后,她才把藏在背后的音乐盒拿出来。依琏的眸子顿时发出光亮来,在“夜空中最亮的星”的音乐里爱不释手的捧着盒子从不同的角度去观看里面的一家人,那眸子逐渐转变成一种羡慕。 这时大门开了,进来一个背着书包的少年,朝她们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漂亮并发出动听的音乐盒子都没勾起他的兴趣,直接走进属于他的房间里,“砰”地关上了门。仿佛这屋子里的几个人都跟他没关系似的,他只是借过了一下她们的过道,走进属于他的领地。
她很是生气,大声地喊道:“杨依楚?杨依楚?出来。”屋子里静悄悄地,并没有因为她严厉的喊声而动。她更加生气,跑过去如雷鸣般地敲门。门开了,他就站在门边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那盛气凌人的气势像一把砍刀,把她的威严砍得七零八落。她在心里无可奈何地想,真是拿他没办法,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无论怎样,他都有办法对付你。然后,她尽可能地放平了声音:“喊你为什么不答应?”
“我说过,别喊我杨依楚,喊我杨霸楚,或者杨楚霸也行。依楚,依楚,女兮兮的。”
她就那么哑然地站在那里,无言以对。他笑了,胜利者的笑容。因为胜利,他继续说道:“我跟学校里的那些同学都打了招呼,以后就这么叫。”
“老师也这么叫吗?”
“切。”他不服气地转过身,想抛下她。
“你回来的时候没看到我们吗?”她说。
“看到了。”他肯定地回答,而且还歪着脑袋。
“那你连招呼都没有?”
他默不作声。
她继续说:“你不喊我,至少你应该喊祖婆一声,这是你的礼貌。”
“祖婆年龄比你大多了,却没有你这么唠叨。”他说。
像是一股血液一下子涌上头顶,眼泪立即在眼眶里打着转,她仰止住不让它流下来,转过身想离去时才想起最主要的话还没说。于是,她回过头去说:“不要玩手机。”
一下子身心都被一种倦意袭击,在她转过身的那一刹那间,她看到儿子也似乎放下了周身的刺,只有软软的身体杵在那里。她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体现。
她和依琏躺在床上的时候,安抚着依琏快些睡,然后她拿出手机在百度里输入“孩子的叛逆期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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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在忙碌中接到依楚的班主任老师的电话。老师说:“你们家杨依楚上课不好生听课,躲在下面吃东西,下课还和同学打架,你们家长过来把他带回去让他好好反醒一下。”说完老师就挂了电话。
她懵在那里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其他的人在她身旁来来去去,忙碌穿梭,她赶忙把手里的汤钵送进厨房,然后朝办公室跑去。经理在椅子上倾斜着身子修剪手指甲,修长的腿杆架着二郎腿,身上唯一的缺点就是那张鱼似的嘴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我要不了好一会儿,就回来了。”她请求道。
“不是说时间长短的问题,现在这情形,你用脚趾拇想想都是不可能的。”经理停顿了一下又立即补充道:“今天晚上都不行了,只有明天早上去,回来赶到中午上客的时间,下班的时候来把假条填了。”说完,她做了个示意她去忙的手势。
等忙完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在黑夜里回家。她想给山上的父母打个电话,想想又算了,这个时候他们也都睡觉了,白天在地里干活也累。
“唉!人这一生怎么会这么累呢?”
她想到自己小的时候就是没有好好读书,上课打瞌睡,家庭作业也不好好完成。在四年级的一次课上打瞌睡,老师喊:“关玉霞,站起来。”她在坐位上纹丝不动的,心里想我就不站起来,那么多同学都盯着我一个人,好没面子。老师的喊声变得更加严厉的时候,她抓起书包站起来说:“我不读了。”就冲出了教室门。老师想,她肯定不敢回去,家里大人会骂的,也许等会儿就回来了。她是真的不敢回家,跑到河边上去玩水,玩石子,玩了一下午,等放学的时候她才回家。
第二天早上,她跟大人说:“我不去读书了。”
妈妈问:“为什么呢?”
她说:“老师骂我了。”
妈妈说:“总是你做错事了,骂你活该背时,不去读书,就去放牛,还要扯猪草。”
她立即回答说:“好好好。”于是,她每天早早的就去放牛,下午把牛敢回家后,立即背上背篓到地里扯猪草去了。她很高兴这样,甚至是唱着歌儿完成了一天的任务,一点不知道读书这么恼火的事跟生活有什么关系。
两天后老师到家里来了,来喊她去读书。她先是藏在房间里不出来,后来在母亲的威逼下不得不出来见老师,虽说老师就是一个村子里的人,但是老师这个名词天生就附带着一种威严。在她直面老师的时候,她下定决心不读书。她大声的吼:“我不读书了,我不读书了,我就是不读书了。”
老师走了,爸爸和妈妈也并不认为那书是必须要读的,反正家里也缺少劳动力;她自己欢快得像是脱下了一件笨重的衣服,身心都感到轻松。
她就这样放了两年的牛,扯了两年的猪草。十三岁那年她下山到县城打工,在一家小型的挂面的地方帮忙。每天早上三点多钟就起床了,站在那机子旁边用个小木棍轻轻地把芡粉均匀地抖落在面条上,以免从机子里出来的面条再粘住。她抖着抖着就站在那里睡着了,等老板娘叫醒她的时候,她恍惚觉得自己做梦了,在睡意朦胧里她看到那芡粉口袋也被搅进机子里去了。
一段时间后,妈妈上街来买东西,也来看看她。她看到妈妈的那一刹那,就伤伤心心的哭,嘴里不停地说:“我不打工了,我要跟你回去。”其实她就是站着睡着了,老板娘也没骂她,她的哭泣只为早晨太想睡觉了,如果哪一天早上她把瞌睡睡得饱饱的,那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啊!可是妈妈厉声说:“回去做啥子?就在这好好做。”她觉得她抓住了唯一能拉她上岸的梯子,可梯子却更加把她往下戳了一截。她在那里一做,就是两年。
两年后,她长高了,也能耐住些干活的疲惫,也能自作主张。她辞去了挂面的活路,来到一家小饭店里。老板娘对她说:“要择菜,洗碗,拖地。”她高兴地说:“要得。”又是三年后,她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像一个即将成熟的红苹果,使人垂涎。妈妈说,有人给她介绍了个对象,勤劳踏实。然后,她回家结婚了,因为家里姊妹都是女孩,她为大,男方做了上门女婿。带着对婚姻的梦幻,生活的憧憬,也是对无知的探秘。她没有想到那个勤劳踏实的人,除了勤劳之外,最热衷于喝酒。酒会使他变成另一个他,一个反面的他。他会在酒精的促使下哭泣,涎水垂流;他会耍菜刀,平时老实的人一下子在他手里的菜刀面前作威作福,彪猛凶悍。她说:“我害怕。”她完全被他吓到了。在杨依楚一岁零八个月的时候,她们离婚了。父母在老去,她成了家庭的支柱。父母和奶奶在山上带娃,种地,她继续在县城里打工。七年后,在旁人的介绍下认识了现在的爱人——杨佳林,生下了杨依琏。两个孩子的父亲恰巧都姓杨,不知道的人都还以为是同一个父亲。但是杨依楚还是清楚,明白,即是这个补缺的爸爸没有对他生份,他心里总是有个疙瘩似的,在这个叛逆时期里疙瘩上更加长满了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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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九点钟的时候,她把儿子从学校里接出来了。金色的太阳已照在山顶,路边半青半黄的草尖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霜花,草坪中央的几株梅花在冰霄中傲立,枝上缀满了花骨朵,欲开不开的。空气中很冷,她把围巾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来,挂在儿子的颈上。儿子支吾了一声,就沉默了,安静地走在她后面。她们赶了一段车,一人只需两块钱的车费就到街上了。她忙着去上班,分手时,她对儿子说:“在家休息几天。回家先把早饭吃了就上山去,帮姥爷姥姥做点事,想看书的时候也看看书,老师说了,你的脑子其实是很聪明的,就是没有用到正道上,不要枉费了。”她没有再多说话,她不希望她的“唠叨”来造成干扰,她希望儿子能在生活中的某一天,某一时刻,某一事物,某一片段里突然明白,生活的不易,然后长大。
她其实早上还没到学校的时候,就已经给山上的母亲打了电话,吩咐他们:等杨依楚回来的时候不要心疼他什么都不让他做,而是要让他多做。不好好读书,就先让他尝尝干活的苦。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他们,心疼他才是害他,给他苦吃才是救他,母亲也是满口应允。
吃过午饭后(其实已经是下午了),晚餐前,她们有了一段休息的时间。刚点开手机,微信上妹妹就发信息来了,是语音:“妈妈,我今天的语文和数学都得‘A’了。”是杨依琏兴奋的声音。下面是个视频:妹妹关玉碧背着依琏的书包在前面走,依琏和她的女儿还有领居三妹的儿子在后面奔奔跳跳的。看到这样的画面,她心里感到欣慰,也充满着对妹妹和领居三妹的感激之情,是她们经常帮她接依琏,还照顾有加。
三天后,依楚打来电话说,他去学校上课了。母子之间没有交流,只有简短的对话。之后父亲也打来电话,说:“依楚上课去了,其实他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听话,回来帮我们给樱桃和李子树浇水,上粪,也很累的。”她不知道怎么跟父亲解释,只能听他继续说:“我们一边干活路,你妈一边跟他讲你小的时候。”她就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最后听到爸爸说:“依楚高兴起来的时候,对他姥姥说,他以后要加油了,想考个重点高中。”什么都不重要了,唯有这句话才是重点,是让她的心得到安慰并为之愉悦的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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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一下子就滑过去很远了,她觉得是不是因为她的心情变好了的缘由,所以时间也过得快了。两个孩子都放假了,依楚从那次后,老师再没打过类似的电话。
她今天又早早地回家了,她和同事晓凤换了个班。只因为他要回来了,那个从年初就离开,年末才回家的爱人,孩子的爸爸。像七仙女和董永见面似的,只是她们稍好点,能多见几天,能在一起过年,就幸福很多了。
天空中飘着雪花。很冷,但她心里很暖和。走到家的时候,爸爸、奶奶和依楚在看电视;依琏在房间里,大概在乱图画,最近她喜欢上了画画;妈妈在厨房里忙碌。她朝厨房里走去,看到妈妈准备了好多菜,妈妈对她笑笑,总之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悦里。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然后喊:“依琏,走去接你的爸爸。” 依琏高兴得像小兔子似的,从房里跑出来。在她们朝屋子外面走的时候,她看了一眼依楚,然后他就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跟随在她们后面。
在广场边上和那个带着点外乡人的气息相遇了。依琏“爸爸”一声就飞奔上了他的怀里并至肩头,弄得那个爸爸连退几步,幸福就那么刹那间的来临了。依楚上前对他腼腆地笑笑,并提起他抱依琏时放在地上的包。那腼腆的样子跟他前段时间与母亲较劲的样子相隔甚远。被迎接的人有些激动,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说:“我们的钱已经够还账了,也许还有余。”
“哎呀!是吗?”她可高兴坏了。当初在修县城边上这栋房子的时候欠下了不少的账。山上的人为了孩子读书,也为了更好的生活目标,都在县城里买了房,或者是在城边上买了地基自己修房。当初家里实在是没钱,看着左邻右舍在街上都有房了,硬着头皮四处借钱也修了房,可债务像一座山样压在她们身上,这下好了,终于可以从那沉重的石头下爬起来,挺直身子了。
“明年我也不出去了,就在家里种地,把以前荒了的那些土地都开垦出来栽上果树,水果价钱不是很好嘛。你也不要去打工了,把两个孩子好好管管。”
依琏听到这里时,高兴地跳起来,“耶”地比划了两个手指。
她却说:“可我要升领班了呀!”
“领班又怎样?还是管好孩子最重要。”他说。
“嗯嗯。”她认可地点头。
“花,花”依琏嚷嚷着。她们已经走到避灾广场的中间。一棵棵的梅花在冷风里,在雪花下绽放,并散发出沁人的香味。在这冬天里,一切花草都底下头颅,就连人都有些萎下身躯的时候,那腊梅花儿却开出了蓬勃的朝气,生命力的鲜活。她挺直了背脊,像抖落了一路风尘和严冬的酷寒。
这时从未开口的依楚说道:“这就是梅花香自苦寒来。”
是啊,他们都能感受到,默默地咀嚼着这句话,并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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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中国文学网 、《 执子之花》 文学社
社长、主编:梦行千古
制作编辑:王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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