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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作为梅、兰、竹、菊四君子中唯一的乔木。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山海经·中山经》上说“灵山有木多梅”,《诗经·小雅》也有“山有佳卉,侯栗候梅”等诗句,说明当时中国境内就有大量野梅分布。
先秦时期的野梅,主要是食用为主,《周礼·天官》有“馈食之笾,其实核撩”之句,这里的“核撩”就是食用梅子的古称。《左传》:“和如羹焉,水火醯醢盐梅,以烹鱼肉。”“醯醢”是醋和酱,把梅与醋酱盐并列,可见当时梅也是作调味品用的。
梅花作为观赏花卉,开始闻名天下大概始于西汉。《西京杂记》记载,汉初长安修上林苑,远方诸国各献名果佳树,其中梅树有朱梅、胭脂梅、候梅、紫花梅、同心梅、紫蒂梅等不同种类。杨雄的《蜀都赋》里也有“被以樱、梅,树以木兰”的记载,可见当时梅花已作为一种城市绿化树种了。
而梅花与文学的美丽邂逅,当是在魏晋南北朝时代了。作为文人咏赞梅花,现存最早的作品当是鲍照的《梅花落》,全诗连用比喻、比拟、比较三种修辞方法。以问答形式来突出梅花志气高尚、品格坚贞,实际是抒写作者自己不随流俗的高风亮节。这是梅花作为一种精神代表,首次在文学的舞台登场。
在魏晋,梅花还有一种继承自上古的别样用法与象征--友谊。西汉刘向编著的《说苑》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春秋时越国使节诸发出使梁国,手执一枝梅花为见面礼,向梁王致意问候,以示友好。作为国礼,当是梅花最高级别的应用了。
而这种赠梅的优良传统,在南朝刘宋时的陆凯那里得到了很好的继承与发展。当时正直季冬,寒梅始开。陆凯出于对远在长安的好友范晔的想念,寄去一枝梅花,并附诗一首:
折花逢驿使,寄予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在诗人心中江南不是真正的无所有,而是没有东西能如梅花那样能真正代表这份友情的深沉。这是志同道合的友人之间的浪漫。是彼此的相互赏识。让人恋羡,却也无法模仿。正是这一足称千古的美谈,让中国的传统文化从此多了“折梅”这一风俗。
从南朝民歌《西洲曲》到唐代张九龄的《和王司马折梅寄京邑昆弟》无不一再体现了这种怀友深情。而现代武侠宗师金庸先生在《天龙八部》中描写最潇洒的武学流派灵鹫宫时,把“天山折梅手”作为这一派的高端功夫,一定也是对传统文学中“折梅”典故所体现的浪漫美学的赞许吧!
唐诗浩若星辰,咏梅也不在少数。但大唐是富庶的,是可以有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气概的,也可以是有万千气象,四海来朝的雄浑的。但大唐的任何气质都决定了其与梅花的无缘,唯一能在梅花史上书写一笔的估计也就是唐玄宗的梅妃-江采苹了。
梅花是属于冬天的,万物凋零,才能显得其品格的独到与可贵之处。她之于天地的孤独,只有同样孤独的人才能明白。林逋等到了,梅花也等到了。林逋是北宋时期的著名诗人、隐士。林逋所处年代政局相对平稳,他的友人曾劝说林逋进入仕途,但他却选择了归隐。他曾说“吾志之所适,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贵也,只觉青山绿水与我情相宜。”林逋才华横溢,但那是出世的才华,世俗的经世伟业与他是格格不入的。他志在山水,隐于杭州西湖边的孤山,一梅一鹤至终老。留下了“梅妻鹤子”的美名佳话。
只是令人难解的是林和靖先生酷爱的梅花如何成了他的妻子,显然这两种爱是不同的,如何能够相互替代?与其说他爱梅花,不如说他爱自己的志向,他活在一种寄托当中,而这也是自古文人所欣赏的风雅活法,此处梅花与李白的月亮没有多大差别。也许这里会触及古代文人的一个隐秘痛处,“郎才女貌”是他们时代的理想婚姻模式,但对于沉溺于精神生活的诗人,在现实世界,他要找到但丁《神曲》里的贝特丽采那样的女子是无望的。林逋与梅花一起终老也便不难解释了。至于人们说“梅妻鹤子”,则是世俗化、人情化的附会了。
林逋写的梅诗其实不多,最有名的有八首,在当时即有“孤山八梅”之称。自此梅花的高洁形象才真正走到了文人的舞台中央。尽有宋一代,咏梅的诗人层出不穷,互有叠唱。有名的有晏殊、欧阳修、周邦彦、王安石等。
而继林逋后咏梅的大家当推北宋中期的苏轼。其以词咏梅提升了梅的审美意蕴、开拓了其精神内涵。苏轼咏梅不仅写梅之色、香等生态特性,且注重其神似和品格,他把梅花看作独立的审美对象加以描绘和塑造。
林逋所咏是小园之梅,表现的是一种与世隔绝的存在方式:“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山园小梅二首》),“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梅花三首》)。
而苏轼所见所想、所感所叹的梅花走出了小园,回归自然,栖身于幽谷岭头、水边、月下的幽静空寂之境。“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西江月・梅花》),“诗老不知梅格在。吟咏,更看绿叶与青枝”(《定风波・咏红梅》),在广阔的背景和灰暗底色的衬托下,梅花让人感受到的不仅是存在方式的孤独,更是无人欣赏的精神上的寂寥落寞。苏轼把自身的宦海沉浮、入世历炼的人生体验以及自己的人生理想寄寓在梅花形象之中,让其成为自己人格精神的代言物,塑造了“梅格”,使梅花具有了高洁坚毅的人文精神。
到了南宋,梅花又被赋予了新的品格。
陆游一生爱的花很多,爱海棠,爱菊花,也爱杏花。但唯独对梅花的爱如醉如痴,称她是“广寒宫中第一仙”,梅花成了诗人理想的化身。“欲以梅为友,常忧不称渠”梅花的气质潜移默化地影响了诗人,在失意时安慰他,孤独时陪伴他,遭打击时鼓舞他。使他不断地向更高的境界迈进。
他的咏梅诗有一百多首,不仅数量多而且格调高远,境界清新。他对梅的气节给予了极高的赞颂,寄托了一个爱国诗人满腔情怀。陆游生活在皇室南渡之初,一生忧国忧民,心怀收复中原的壮志。但南宋一代,投降派横行政坛,陆游的报国理想总是遭到冷酷现实的扼杀,所以他的诗中常流露出的壮志难酬的愤懑、苍凉沉郁的色彩。"精神最遇雪月见,气力苦战冰霜开。”本是在冰雪中开放的梅花,在陆游笔下却被融进了炽烈无比的感情,不能自已。咏梅实是赋情寄意,梅花被高度人格化了。
如果说林逋是是得到了梅的形,是赞赏它遗世独立,不落风尘的精神,那么陆游可以说是得梅之神,梅成了他生命另一种灵魂。
林逋带来了她一生活力的豆蔻年华,在宋朝几百年间尽情展露了它别样风骨的多彩青春。但任何事物在历史的长河中都那么微不足道。随着年轮滚滚,咏她、爱她、以她为灵魂唯一伴侣的知己、诗人们终都走了。与她气质最符合的宋朝也渐渐谢幕了。梅花慢慢也走入了暮年。时间也是到了一个新的王朝--元朝。梅花迎来了她的最后知己--王冕。
王冕就是那个教科书上有名的画梅入痴的放牛娃。梅花在他那里,已不是单单以诗的形象存在了。王冕的梅是画梅,准确讲是画的墨梅。“墨梅”之法,始创于北宋。王冕是元末明初人,家境贫寒,自幼苦读,白天放牛晚上入寺庙苦读、练画,在青年时已有名声在外,时人号称“画梅圣手”。而他的梅花成就最高的的是墨梅。他的墨梅外表虽并不娇艳,但具有神清骨秀、高洁端庄、幽独超逸的内在气质,也正好体现了王冕的志向和气节。王冕在元朝时求仕不得,又耻于钻营投机。曾有人想推荐他作府吏,他断然拒绝说“我有田可耕,有书可读,奈何朝夕抱案立于庭下,以供奴役之使!”
他从此走遍名山大川,后归返故乡隐居,种梅千枝,筑茅庐三间,题为“梅花屋”,自号梅花屋主,整日弹琴赋诗,以卖画维持生计。他的墨梅诗中“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期满乾坤”,便表达了王冕鄙薄世俗,独善其身,孤芳自赏的品格。也反映了其高雅情趣和淡泊情怀,以及坚贞纯洁操守。
梅花的品格精神在王冕之前,其实已被阐释殆尽了。墨梅是梅花最后被赋予的艺术形象。在王冕之后,咏梅,画梅的文人仍是不计其数。但再也达不到那个高度了。艺术的习惯是一个民族文化的重要内容,可也使后世的文人难以跳出其窠臼。明清到现在,梅花还是一如既往的被我们喜爱、歌颂,它也早已成了我们民族坚贞不屈,奋勇直前的精神象征。但在她的历史上再也不会出现和靖先生的“梅妻鹤子”,也没有了枝干遒劲,疏影横斜的墨梅,更没了“一树梅前一放翁”的梅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