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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诗十九首》之二十九——“明月何皎皎”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床帏。
忧愁不能寐,揽衣起徘徊。
客行虽云乐,不如早旋归。
出户独彷徨,愁思当告谁!
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不知是选诗的人有心的安排,还是只是一种直觉的作用,让随机选取的十九首诗构成了这样一个循环的感觉。这最后一首,与第一首“行行重行行”有着很多互相连带之处。
相反与相成都算是互相连带,这首诗与“行行重行行”都写羁旅愁心,相思难耐的感受,这是他们的共同之处,我们说,《古诗十九首》写出了“人所共有之情”,或许,这个顺序上的安排,也透露了一个民族心理的集体潜意识,是把羁旅愁心相思之意作为我们中国人最最关切的感情吧?臆想一下,把十九首当作一个有机整体的话,开篇想到了羁旅相思,过程中,仿佛旅行途中的各种“见闻”各种交织辉映的触动和感受,好象在感情的梦幻里畅游,大千世界异彩纷呈,各有情态,然后,终归还要回到他的原初起点,就是羁旅的孤独苦闷和相思无处倾述的痛楚,在结尾处,呼应一个与开篇相似却有所区别的另一种内心反照。
看头几句,“行行重行行”从一开始就是个二人世界,虽千里之隔却你来我往,直到“越鸟巢南枝”,都是这样一种相关互动的句子,把两个端点——我与君串联起来。体现一种亲密的关系。
再看“明月何皎皎”,开篇“明月”就是独一无二的,而且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一直作为孤单冷清世界的代表,同时又皎洁透彻纯净无瑕,明月这一照,不管是“照我罗床帏”还是“照我秦氏楼”,都是一个人的孤单与寂寥,且纯到至清无鱼的空虚境地。
相对应的,两首诗的诗人到此际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衣带”,“行行”诗说的是“日已缓”,还是关联着二人世界,“明月”诗说的是“揽衣”还是一个人的动作,“缓”是一个相对的空间,关联着两个端点,“揽”是个很自我的动作,指向自己这个中心。
下一句更有意思,“行行”诗中,“游子不顾反”强化了“游”在外者不是眼前这个正在思念的人,而“明月”诗中,“客行”句却把行者和思者模糊起来了,可以说这是“思妇”劝行者的话(如果把“客”和“行”分开当作主谓关系解释),也可以说这是行者自己劝自己的(如果把“客行”放在一起当作偏正关系解释),而且,从全诗感受上看,更有可能是后者,如果是后者,那么,这首诗写到这里,在一个人的世界里已经差不多透露出了另一个人的模糊的影子。
在看下面,“行行”诗的“思君令人老”完全是内化的,完全一个人的世界,就像自己独自吞下眼泪那样自己消化思念,而“明月”诗恰好在这里,诗人的心中出现了另一个人,他想倾述愁思的人——可能没有这个人,但他的心里有渴望,在诗心的世界里,这已经是个二人世界了。
结句就更说明问题了,“行行”诗中的“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不管是向着对方的还是向着自己的,都朝着一个现实的、有建设性的、提示一种活下去的生动希望的行动上,豁达、洒脱、刚强、质朴,而“明月”诗中的“引领还入房,泪下沾裳衣”,却指向了一个内心的深渊,朝着悲观的、无望的、狭隘的再也无法摆脱纠缠的精神陷阱——直接陷落下去。
她“弃捐”的样子多么刚健潇洒,他“引领”的形象多么瑟缩寒酸,她“加餐饭”的动作多么生猛健朗,他“沾裳衣”的神情多么萎靡颓丧,她“勿复道”的境界多么开阔豁达,他“还入房”的精神多么萎缩局促,她“努力”的态度多么阳光充满希望,他“泪下”的样子多么无助只有可怜,……
难道真的有此巧合?每一首独立成章,组装起来还是一套交响组合的末世哀音,配合默契,相得益彰,以平实质朴的音符,合成简单深邃的旋律,从虽然残酷但还可以简单坚持的无奈现实,朝着越来越没有希望的无法摆脱的精神纠缠、精神折磨、精神苦难一路狂奔——直到自我毁灭?
还是,这组诗本身就昭示了在绝望与困境中,要回到现实回到质朴回到地位低下的女性人格那里(行行诗主角算是思妇)去从最低最基本的生存空间里寻找机会?
“行行”昭示了在这种情境下要勇敢地活下去,哪些是要和对方分享的,哪些是应该要自己内化的,“明月”则正好相反。
梦也无声 著名诗人、诗词评论家,中国古典诗歌的爱好者实践者传播者,作家、影视编剧、影视策划人。当前国内旧体诗的领军人物之一。为新浪诗友写作诗评六十多万字,自创古体诗词作品千余首,诗词、评论、书序作品散见于诗友专集和国内各地专业出版物中。是少儿戏剧体验计划的总导演,项目策划和发起人之一。电视剧《爱无罪》、《无处可逃》、《剑拔弩张》主创之一南海旅游项目大型动画片《永乐龙洞》主创之一“禅月诗心”广东省2018年度十大年度诗词人物评选活动主要发起人、组织者,主创和艺术指导。
作者 :梦也无声 编辑 :陈丽娜
审核 :小楼听雨 图片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