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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是民歌创作又一次繁荣灿烂的时代。南北朝乐府民歌,是继汉乐府以后的又一批民间口头创作。南朝乐府民歌大部分被保存在《乐府诗集》的“清商曲辞”和“杂曲歌辞”中。但当时人把南方民间歌曲叫“吴声”或“西曲”。吴声和西曲产生的地点,《乐府诗集》认为:“吴歌杂曲,并出江南。东晋以来,稍有增广。其始皆徒歌,既而被之管弦。盖自永嘉渡江之后,下及梁陈,咸都建业,吴声歌曲,起于此也。”(卷四十四)“按西曲歌出于荆(荆,湖北江陵)、郢(湖北宜昌)、樊(襄樊)、邓(河南邓县,皆长江中游及汉水两岸大城市)之间,而其声节送和与吴歌亦异,故(因)其方俗而谓之西曲云。”(卷四十七)
吴歌,顾名思义,当为吴人之歌。此说明“吴声歌”产生于吴地,以当时的京城建业为中心地区。西曲歌产生于江汉之间的地域。吴声歌凡326首,西曲歌142首。现在流传下来的吴声歌曲,据《乐府诗集》所载,共有二十四曲,其中以《子夜歌》《子夜四时歌》《大子夜歌》《闻欢歌》《华山歌》《读曲歌》等最为著名。如《子夜歌》:
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何悟不成匹。
写一个女子同一个男子恋爱,山盟海誓,表示忠心,但却以离散告终,表现了女子对“两心如一”的爱情的渴望。再如《读曲歌》:
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冥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这是表现得到爱情的欢乐,愿意长久沉浸在爱情的欢乐和幸福之中。这些诗中所写的男欢女爱,大多是不合法的恋爱,但又基本上都是健康的爱情描写,对于爱情的态度基本上是严肃的。因为这些情歌,多表现了对于美好爱情生活的真诚愿望,并不像贵族文人的色情歌诗那样赤裸裸的描写情欲生活,只有温柔而无挑逗,只有羞怯与怀念而无过分沉醉与淫荡。
“西曲歌”中充满着水上船边的情调及商人游女的生活。其产地主要在湖北中西部和河南南部一带,故又称“荆楚西声”。它多写水边船上旅客商妇的离别之情,反映的生活面比吴歌稍广一些。如《石城乐》:
布帆百馀幅,环环在江津。执手双泪落,何时见欢还?
《莫愁乐》:
闻欢下扬州,相送楚山头。探手报腰看,江水断不流。
这些诗展示的是一幕幕的离别场景,一曲曲送别哀歌,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再如《那呵滩》中的两首对唱:
闻欢下扬州,相送江津湾。愿得篙橹折,交郎到头还。
篙折当更觅,橹折当更安。各自是官人,那得到头还。
女子的歌唱,传达出真切的情思和天真的愿望;男子的对答,则表现出为了生活身不由己的遗憾和悲哀。
西曲与吴歌在乐曲方面也有差别。西曲虽也以五言四句居多,但句式不同的歌辞比吴歌多,且又有七言二句、四言四句的形式。时间上,吴歌主要产生于晋、宋,而此时“西曲”才开始出现,西曲比吴歌晚。
吴歌和西曲的内容,都是一色的情歌,是一色的对于男女爱情生活的抒写。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可以两方面来说明:一是这些诗歌产生之地,如建业,为当时历代首都,是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荆、郢、樊、邓等地,也是西方军事重镇,经济文化也很发达。江南这些地区,自永嘉之乱后,中原人民大量南移,于是沿江许多重要城市空前繁荣。商业繁荣,商人及游民众多,在这些人家的女子中,封建礼教观念较淡薄,在男女爱情生活上坦率放恣。所以这些诗歌,真实地反映了当时江南社会生活的一个方面。另一方面,这类情调也正适合当时追求腐化生活的统治阶级的爱好,因而这类歌辞被收入乐府得以保存下来,其他方面的则被抛弃了。
除吴歌西曲之外,《杂曲歌辞》中还有一首著名的抒情长诗《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日暮伯劳飞,风吹乌臼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栏杆头。栏杆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在南朝乐府民歌中,这是一首艺术形式最为成熟的极美的作品。此诗最早著录于徐陵的《玉台新咏》,题为江淹作。《乐府诗集》归入“杂曲歌辞”,题为《古辞》。《玉台新咏》成书于梁代,《西洲曲》的产生不可能迟于梁代。从诗作的内容看,此诗保留着民歌的特色,非文人创作,但又可看出经文人润饰改定。历来认为此诗较为难解,难解之一是叙事主角,或认为是女子口气,或以为是男人口吻。实际上是以女子的口吻来写的,但也有第三人称叙事的插入。难解之二是字句有所省略,文意时有暗转。总起来说,是写一位江南女子对情郎的执著的思念。“忆梅”二句,写春日女子见梅花盛开,回忆当初曾与情人于西洲的梅下欢晤。“下西洲”,即到西洲去,因如今梅花又开,故欲到西洲折梅,而今情人又在江北,所以到西洲折到梅后,将寄江北。头两句过去众说纷纭,歧义颇多。如西洲地点,唐代温庭筠《西洲曲》有“西洲风色好,遥见武昌楼”,故疑西洲即武昌;一说西洲在南昌。中唐诗人耿汀韦诗《春日洪洲即事》有“钟陵春日好,春水满南塘”,据此则南塘在南昌,今南昌有莲塘地名。这些,只可供我们参考。“单衫”二句,用第三者的口吻写豆蔻年华女子的美丽可爱。鸦雏,小乌鸦。鸦雏色,极精确的写出豆蔻少女的神态。“西洲在何处”,说明西洲离其家不远,而且此二句还透露出女子能划船。从第七句开始,转入采莲怀人的情节。“日暮”是夏日,头两句写女子的家所居环境。“树下”二句写女子的家门口,“门中”二句将镜头推近,写女子的翠钿头饰。“开门郎不至”一句开始,写女子从门中走出,开始了采莲、登楼等一系列表演。采莲弄莲是一系列的动作,女子借此以表达出对情人的爱怜与思念。从“开门”到“彻底红”,如一幅长轴画卷,展示出真实动人的采莲相思图。然后作者巧妙地利用空间转换的办法,不露痕迹地把描写的笔墨伸向秋天,即“忆郎不至”到“上青楼”。由“望飞鸿”等信到“上青楼”望人,由动作的变换刻画出女子细微的心理活动。登楼亦不见情人,因此接下来写栏杆,写女子之手,既反衬出女子的寂寞孤单,又为过渡到下一景色作自然转接。栏杆望不见,于是卷帘,又是一个动作,但仍无法摆脱思念之苦,最后只能托梦相忆,沉浸在西洲欢晤的幸福忆念之中。作者善于以情为中心来展开全部的描写,诗中的景物,对人的外形描写,皆极简练,重点在女主人公思想感情的抒发。“忆梅”、“折梅”、“采莲”、“弄莲”,莫不是为了排遣对情郎的思念之情。“忆”而又“忆”,“望”而再“望”,都是写其深情。作者还善于从动态中表现人物的思想感情。深情的思念推动着她不停的动作:下西洲,折梅、寄梅,采莲、弄莲、置莲,望飞鸿,上青楼,卷帘,做梦。活动的空间也不断在变换:家中,西洲,南塘,青楼。在动态中表现出女主人公对爱情的执著,矢志不移的追求。其三,诗中多用重字,接字,谐音双关等写法,形成反复回环,有余不尽的情韵,修辞学上的“顶真(针)”手法的运用,显得音韵流美。
南朝乐府民歌的特点是感情真挚,缠绵悱恻,语调婉转清丽。在艺术上,一是体裁短小,多五言四句;二是语言清新自然,如清水出芙蓉;三是多用双关谐音字,如以“藕”谐“偶”,“丝”谐“思”,以“莲”关“怜”,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