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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香知是曹溪口,眼净同盾古佛衣,不向南华结香火,此身何处是真依?”九百多年前的一天,苏轼在写给友人的诗中,以一个意味深长的问号表达了自己对南华寺的深挚向往。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这座本只属于佛教徒的精神圣地,逐渐演化为符号一般的文化地标。它被打上“禅宗”、“慧能”、“坛经”这些号召力满格的标签,历经兴废轮回,却始终为民众所念念。
于是,受到感召的我只身前往南华寺,去寻找传说中的菩提与明镜。
时间回溯到一千五百年前,南朝梁天监元年(502年),印度高僧智药三藏率徒前去五台山礼拜文殊,回国途中云游至曲江曹溪口,掬水饮之,甘冽异常,于是溯源而上,发现一处山奇水秀、古木参天、“宛若西天宝林山”的宝地。“此山可建梵刹”,他说。这话传到韶州刺史侯敬中耳中,又通过奏折为梁武帝萧衍所闻,然后就有了南华寺的前身——宝林寺。唐仪凤二年(677年),慧能来到宝林寺主持寺务,从此宝林寺走向极盛,成为禅宗南宗的祖庭。
“南华禅寺”之名始于宋代,如今寺中殿堂却看不到宋代的痕迹。然而这并不重要,那些最具生命力的存在,往往不依托于实物之形。仰望曹溪门,行过五香亭,步入宝林门。只见“东粤第一宝刹,禅宗不二法门”的对联,这正是对南华寺地位的最好总结。寺院主轴向前延伸,行进其间,寻找尘封在年轮最深处的往昔胜景。首先是供奉弥勒佛的天王殿,继而有供奉释迦牟尼的大雄宝殿,然后便来到收藏历代珍贵经书的藏经阁,它们都是1934年由虚云和尚募化重修。依照大部分寺院的形制,主轴会在这里戛然而止。然而南华寺是一个例外,它的历史在这里才刚刚展开。
绕过闭门独守的藏经阁,微胖的灵照塔早已守候在那里,它是南华寺最古、最高的所在。唐玄宗时为供奉六祖真身而建,唐宪宗随后赐名“灵照之塔”,初为木塔,屡毁屡建,直到明成化年间改修五级砖塔,屹立至今。塔后为六祖殿,如今承担着灵照塔初建时的功用。慧能大师的真身供奉于殿中,宝相庄严,心生敬畏。陪伴左右还有憨山和丹田两位大师,无声注视着世间的纷繁与无常。
寺后还有一眼终年不绝的卓锡泉,传说慧能曾在此浣洗袈裟,泉前是终年不断的人群,取水,祈福,怀古。这泉水汇聚于潭中,滋养了几株数十米高的水松,五百年来,生生不息。
生生不息,正如禅宗的传承。临济、曹洞、云门、沟仰、法眼五宗以不同的方式寻求禅宗的中国化,它们开枝散叶,远播东洋,最终构筑起东亚地区最具影响力的佛教版图。当年达摩从印度来华,提出一种新的禅定方法时,肯定不会想到这将成为中国文化的符号。达摩传慧可,慧可传僧璨,僧璨传道信,道信传弘忍。弘忍之后,禅宗一分南北,神秀创建北宗,慧能引领南宗。只说慧能,这位出身贫寒、目不识丁的宗教改革者,以其天才的诠释重启了佛教,让它扎根在这片本不乐于宗教思辨的现实国度。在中国的历史上,拥有同样千年光辉的僧人,还有唐僧。然而唐僧的唯识宗却很快走向失败,唯识宗败就败在它太精妙、太复杂、太高端、太洋气,它不可能成为人民大众的日常哲学。即使是主张“渐悟”的北宗,也显然没有领会到国人的性格内核。于是唯识宗消失了,禅宗北宗消失了,唯有南宗在慧能众弟子的提倡下发扬光大,成为事实上的禅宗正统,也成为事实上的中国佛教主流。
慧能提倡顿悟,所谓“一念若悟,众生是佛”;慧能又提倡“于一切法,勿有执著”,教大家不必纠结在事物的外在。谁人不知“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偈语?只是念的出,却做不到。我以为来南华寺便能寻找到顿悟的捷径,最终带的走照片,捎不走禅意。也许这本身就是一种心惹尘埃的执著。菩提与明镜,并不存在于南华寺中,却存在于自我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