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希夷：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漫画：程璨

初唐间出了两个才子美男子，一个叫宋之问，一个叫刘希夷。

前者大家熟悉一些，后者并不为太多人所知。原因也许简单，后者只活了30岁，诗作传世不多。但刘希夷的一句诗，想必连小孩都能倒背如流：“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刘希夷“特善闺帏之作，词情哀怨，多依古调，体势与时不合，遂不为所重”。就是说刘希夷善做古体诗，尤好闺帏之作，与当时流行风尚不合，自然就没有落得什么大名。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这句却让其舅父宋之问爱不释手。宋之问寻思刘希夷尚无名，诗作也不传于市，欲占为己有。但遭拒。于是，宋之问唆使仆役用土袋闷死了刘希夷。希夷死时，尚不满30岁。这是很多史家记载的事实，着实让人吓出一身冷汗。

宋之问向来口碑不好，说的是此人德行败坏。他献媚于武则天的宠臣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不仅为二人捉刀代笔写诗，还为张易之捧过溺器。这是很多人对宋之问不齿的第一宗罪。要说宋之问的第二宗罪，肯定大过他的第一宗罪，就是告密罪。张氏兄弟被诛后，中宗即位，宋之问等在武后身边得势的人物悉数被贬。遭贬期间，他居然未获任何赦免消息就擅离职守，偷跑回都城，兴许是想到权力中心去寻点可能性吧。这期间，他住在朋友家，偷听到朋友一干人谋划暗杀当朝宰相武三思的秘密，竟偷偷去告了密，致使朋友一干人尽数被杀，他却因告密有功，因乞赎罪，得擢官职，所以“天下丑其行”。之后，他还有第三宗罪。中宗即位后，中宗的妹妹太平公主得势，宋之问遂去巴结太平公主。后又发现中宗之妻韦皇后、中宗之女安乐公主、中宗之亲家武三思一干人的权力越来越大，又改为巴结安乐公主一方，这样当然又得罪了太平公主。后来，李隆基诛杀韦皇后、安乐公主，太平公主终于毫不留情假手把这个恶行男人以长期“无悛悟之心”的理由给赐死了。

就宋之问而言，政治上趋炎附势、设陷取幸的嘴脸被很多人记录了下来，历史上没有留下什么好名声，但说到为一首诗或一句诗杀人，个人却认为有强加之嫌。

论年龄，宋之问和刘希夷相差无几，作为舅父的身份本来就有点可疑；再就宋之问弱冠便知名，刘希夷却终生不为人知，用一句诗为自己脸上贴金的理由也多有勉强，宋之问脸上已满是金粉了，尚不至于因此杀人灭口；再说，宋之问素好五言，求对仗音韵，好精密细微，而刘希夷的这句诗是汉魏古乐府风格，自由随意，并不一定就对宋之问的胃口；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是被认定的教唆杀人犯，按唐律，宋之问也应该是难逃法网的。事实极有可能是，有人对宋之问献媚告密以求荣华的人格颇有微词，便将更多的脏水泼洒其身。从人品上推演，能告密邀宠，也必能为一首小诗而夺人之爱和之命，这是政治正确的逻辑。

说到此，想再次重申，和刘希夷一样，宋之问也是一个美男子。一个有“伟貌”的男子人格低下至此也让人对他更是低看一格。这里录他一首著名诗作《渡汉江》：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这是他被贬后北返时的一首诗作。近乡情更怯，怯什么呢？谁也不得而知。只是稍怯之后，一旦返程，他又干起了肮脏的营生，复媚得宠。

两个同时代的美男子，一个寸禄不沾，长怀顿挫；另一个锦袍加身，狯险盈恶。同为非正常死亡，一夭折，一自挂，都因才而死。一人才高遭妒，一人才高欺人，最终也欺了自己。同样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在清人编撰的《全唐诗》中，一首以《代悲白头吟》列卷为刘希夷作，另一首却以《有所思》列卷为宋之问作。不同的标题相同的诗章被分别刊于不同的卷中，两个美男以这样的方式纠葛于此。花相似，人不同，岁岁年年。

郭彦　来源：中国青年报　（ 2018年03月27日 0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