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的静美世界：《鸟鸣涧》

【古典诗词，新鲜解读】

王维的静美世界：《鸟鸣涧》

丁启阵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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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懂这首诗，有两个相关信息，需要了解。

因为这首诗是王维题友人皇甫岳别墅的组诗《皇甫岳云溪杂题五首》中的第一首。皇甫岳何许人，需要有所了解。皇甫岳，《新唐书•宰相世系表》有皇甫岳，父曰恂，弟名喦。可知此人出生于高门巨族，家庭背景深厚。王昌龄《至南陵答皇甫岳》有“与君同病复漂沦，昨夜宣城别故人”，可知皇甫岳天宝年间曾在宣州一带为官。皇甫岳的别墅，应该在长安附近。至于皇甫岳，具体做过什么官职，已经无从了解。从王维为他家居所一口气做了五首诗和诗中所咏景物情况看，可以肯定一点，皇甫岳当时家境阔绰。

开篇就是“人闲桂花落”，二、句又有“春山”“春涧”，强调时间是春季。而常见桂花是阴历八月开花的。因此，关于桂花，注家便有了分歧。至少有两种说法：一说桂花有春、秋或四季开花的不同品种。诗中所写，有说是春天开花的品种，也有说是冬开春谢的品种。一说春天实际上并没有桂花，文艺创作可以发挥想象力，不必拘泥于生活真实。佐证是王维画《袁安卧雪图》，雪中有碧绿的芭蕉。我倾向于，诗中的桂花，是春天开放的品种，是客观存在的。题咏朋友园林，虚构景物，不合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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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惊山鸟”，以及从此脱胎而来的辛弃疾《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大概有不少读者会将“惊”字坐实了理解，说静谧的春夜，月亮升起仿佛都是有声音的，能令惯于静谧的山鸟受到惊吓，边飞边鸣。这样说，当然很美，也很有诗意。

《唐诗鉴赏辞典》有如下分析：它不同于曹操《短歌行》的“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盛唐不同于建安时期的兵荒马乱，有和平安定的社会气氛，鸟兽不会惊慌失措，“它们与其说是‘惊’，不如说是对月出感到新鲜”。乍看之下，颇有新鲜感。

但是，我认为，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王维为了表现山鸟深夜飞鸣的现象。他故意把山鸟深夜飞鸣的原因，说成是受到月出惊吓。自己家有乡村别墅（辋川别业）的王维，不可能不知道山鸟有夜里飞鸣的现象，不可能不知道山鸟夜里起飞的原因，可能是风吹、树摇、其他禽兽发出动静、躲避天敌偷袭等等。当然，所有山鸟起飞的真实原因，都不如月出受惊的说法新颖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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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人多有将这首诗往佛教禅宗方面说的。例如，胡应麟：“太白五言绝，自是天仙口语，右丞却入禅宗。如‘人闲桂花落……’，‘木末芙蓉花……’，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不谓声律之中，有次妙诠。”黄周星：“此何境界也，对此有不令人生道心者乎！”王维因为母亲信佛，他本人也对佛教怀有浓厚的兴趣，跟佛门有密切联系，他的创作也深受佛教的影响：名字“摩诘”取自佛教《维摩诘经》，家里供养若干僧人，写过“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的诗句，对佛教义理有精深的研究，死后有人赠以“诗佛”桂冠，等等。

但是，王维的思想境界，跟真正佛教徒相比，仍有差距；王维骨子里还有着浓重的文人士大夫气息。王维的一生，是在半官半隐中度过的。王维的身上，更多的是隐士气质。山林，花草，鱼鸟，流水，月光等等，都是他感兴趣的景物。乡村生活，令他感到自在，惬意。

这样说，我有一个证据。《皇甫岳云溪杂题五首》中的其他四首依次是：《莲花坞》、《鸬鹚堰》、《上平田》、《萍池》。其中《上平田》“朝耕上平田，暮耕上平田。借问问津者，宁知沮、溺贤？”引用《论语》中孔子师徒周游列国时向长沮、桀溺问津（探问津渡所在）的故事，显然是隐士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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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的好处，我认为主要不在于表现了动与静的辩证关系，而是表现了诗人心中对于静谧境界的向往。

花落、月出、鸟惊、鸟鸣，固然是动态，其中鸟惊、鸟鸣还有声音，诗题《鸟鸣涧》（鸟鸣加涧水流淌声）似乎是诗人有意予人以喧嚣之感。但是，王维显然不是为了表现一个鸟语花香流水淙淙的山林世界，而是为了更好地表现那个安静的所在。王维用的是反衬法，即“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因为，王维是一个酷爱宁静环境之人。有诗为证，《积雨辋川庄作》：“山中习静观朝槿，松下清斋折露葵。”又《酬张少府》：“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

灰了心的王维，最爱过的生活，是岁月静好。

2017-1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