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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小女子侃史
篇头语:西周灭亡后的东周,逐渐进入了“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的春秋时代,而诸侯之间的刺杀也变得越来越残酷凶残。而之后的战国时代更是充满了血腥的味道。
一、千年前的凶案
凶案发生时间:战国时的某一天。
凶案发生地:韩国街头。
被害人:韩国国君与相国。
致死原因:韩君被惊慌的韩相扑倒后,一同被人用利器刺死。
杀人凶手:一名强壮的青年男子(事后一名自称叫聂嫈的女性,指认尸体是她的弟弟轵深井里人聂政),行凶之后便自挖双眼,毁坏脸皮,并剖腹出肠,当场死亡。
官方解释:韩君宠臣严遂与韩相发生矛盾,邃派遣刺客聂政刺杀韩相。故而导致了这场凶案的发生。这里的官方指的是《战国策》以及《史记·刺客列传》,上述史料均认为严遂乃是主谋。
一位无名的壮汉,奋勇一搏,杀死一国君主和相国,震动列国,名传后世。先有司马迁为其做传,后有嵇康抚琴就戮(《广陵散》),他的事迹凝固在文字和音乐中被中国人牢牢记住。
然而此案疑点重重,当我们对事件的本源进行考察,重新翻开《史记》进行查阅,却发现这一事件依然处于迷雾之中。
二、死了的韩君到底是谁?韩烈侯?韩哀侯?
关于死了的韩君,史料记载存在矛盾的地方,主要是纠结在韩烈侯、韩哀侯两人。
《史记·韩世家》曾记载:“(韩)列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没有说韩烈侯同时被杀,实际上韩烈侯在位13年才去世。
《战国策》在记录这件事的时候,则说是韩相与韩哀侯同时被聂政杀死。
而从韩烈侯三年到韩哀侯遇刺身亡,中间相隔26年。
很显然,聂政只能刺杀一次,如果是在韩烈侯三年刺杀韩相侠累,就绝不可能穿越到26年后再去刺杀韩哀侯。这是一个基本的逻辑判断。
不过有意思的是,《史记》中也记载了韩哀侯同样是遇刺身亡,只不过凶手是一个叫韩严的人。《古本竹书纪年》则记载刺杀者为韩山坚。
也可能基于上述矛盾,司马迁在《史记·刺客列传》中删掉了《战国策》中聂政“兼中哀侯”的说法,所以当我们阅读《史记·刺客列传》聂政部分的时候,发现其中仅写他刺杀了韩相侠累,而未提韩君。这样从表面上看来,就与《史记·韩世家》中的记载保持一致,也就是说,韩哀侯遇刺身亡是另有其事,与聂政无关。但是在《刺客列传》中却留了一句“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又留下了尾巴。
司马光在编纂《资治通鉴》的时候也考虑到这个因素,将聂政杀侠累与韩哀侯遇刺事件分开。然而在聂政杀侠累事件中提及了濮阳严仲子与侠累交恶,而韩哀侯遇刺事件中则提及严遂与韩廆交恶。
这是巧合吗?小编不这么认为。如果说聂政杀侠累与韩哀侯遇刺无关,为什么两件事的背景却是一回事?显然,司马光无法解决这个矛盾。
而实际上:严仲子就是严遂,侠累就是韩廆!
三、蛛丝马迹
按照时间序列,最早提及聂政杀人事件的应该是《战国策·卷二十八·韩三·谓郑王》。《谓郑王》是某个人向郑王阐述君臣关系和外交关系的论述。
阐述者名字失载,郑王即韩王,根据阐述内容中提及到(韩)昭釐侯可知,听取意见的韩王应该是韩昭侯的下任韩宣惠王,距离韩哀侯遇刺事件约四十多年,应该能清楚地记忆事件发生的大体经过。
由于原文太长,小编在这里就不再引用,感兴趣的朋友可以自己查一下。概括来说,阐述者在向韩王进言时明确提到聂政“刺相兼君”,说明韩相与韩君一同被杀。但是后面说完“许异蹴哀侯而殪之”翻回头又说了句“是故哀侯为君,而许异终身相焉。”
赵翼在《陔余丛考》中给出的解释是,《战国策》中涉及到哀侯的地方都是写错了,应该写作烈侯。然后“许异蹴哀侯而殪之”一句是说许异踢倒韩烈侯,让韩烈侯装死逃过一劫,事后韩烈侯重用许异,让他终身做了韩相。用这种方式来解释为什么侠累被杀而韩烈侯未死的原因。
但是记录韩哀侯与韩相同时遇刺的不仅仅是《战国策》,还有《韩非子》,韩非是韩国人,距离韩哀侯遇刺事件大约一百四十多年,他的记录与《战国策》基本一样。难道说《韩非子》也错了?
《史记·刺客列传》为什么会留下“濮阳严仲子事韩哀侯”的尾巴?显然赵翼的解释是有问题的。
四、许异为谁?
那么我们首先来解决许异是谁的问题。“许异蹴哀侯而殪之”的描写与“韩廆走君而抱之,遂刺韩廆而兼哀侯”的描写很相似,那么我们很容易想到许异有没有可能就是韩廆(即侠累)?
“许”在古文中写作“鄦”。“鄦”字在金文中的字形是“大”配两个相似的符号组成,如果这两个符号被讹写成“人”,那就变成“夹”,恰好是“侠”字的一部分。而异的繁体“異”与“鬼”字形似。侠累在《战国策》中写作“韩傀”,《韩非子》中写作“韩傀”和“韩廆”,《艺文类聚》三十三、《太平御览》四百七十三引作“韩傫”,廆、傀、累、傫一声而转。
侠累是韩君的季父,所以自然是韩氏,“侠”字代表他的封地,具体在哪儿已经不知道了。“许”与“侠”哪个是正字,哪个是讹写也无法确定,只能说两个字有关联。
根据以上分析,可以认定许异就是侠累(韩廆)。
如果许异就是侠累,那么“许异蹴哀侯而殪之”这句话实际上是说许异(侠累)踢倒哀侯而死,“殪”的含义是杀死,没有装死的含义。
《谓郑王》的相关语句的断句似乎需要调整,小编尝试订正为:“东孟之会,聂政、阳坚刺相兼君,许异蹴哀侯而殪之。(哀侯)立以为郑君,韩氏之众无不听令者,则许异为之先也。是故哀侯为君,而许异终身相焉。”前半段是在简介韩哀侯与许异被杀事件,后半段是在追述韩哀侯生前许异(侠累)在韩氏宗室中的地位,许异活着的时候,韩氏宗室没有敢违背许异意志的,可谓专断,他与韩哀侯同时遇刺,所以“终身相焉”,这带有一种反讽的意味。
经过上面的分析可以明了,聂政刺杀侠累事件,与韩哀侯遇刺事件实际上是同一件事,发生在韩哀侯时期。
清华简《系年》中恰好涵盖到了韩烈侯三年的时代,并没有提到有刺客刺杀韩相的事件,也使得我们怀疑韩烈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的记载是不是有什么错误。那么这一事件究竟发生在哪一年呢?
按照《史记》年表,韩哀侯在位6年,其遇刺之年以此排比为公元前371年。然而《史记》之中战国时代的诸侯年表多有错乱,现代学者往往根据《古本竹书纪年》进行重新编排。
根据历史学家杨宽重排后的战国年表,韩哀侯在位只有三年,其遇刺之年为公元前374年,比《史记》年表提早了3年。根据《史记·晋世家》索隐记载,及《竹书纪年》所载:“韩哀侯、赵敬侯并以(晋)桓公十五年卒。”再根据《史记》年表,赵敬侯在位12年,杨宽没有调整赵敬侯的年表,其去世之年排比为公元前375年,比杨宽调整后的韩哀侯年表遇刺之年相差1年,已经算比较接近。
另一个标杆是晋桓公十五年,也是在公元前374年,那么韩哀侯遇刺的绝对年代应该是在公元前374年。如果杨宽编排的韩哀侯正确,仅在位3年,那么“聂政杀韩相侠累”的韩列侯三年的纪年可能是韩哀侯三年之误。
五、还原历史,幕后真凶另有其人
根据小编前面所说,我们再做一下梳理。
凶案发生时间:韩哀侯三年的某一天。
凶案发生地:韩国街头。
被害人:韩君韩哀侯、名字超多的韩相(侠累/韩廆/许异)。
杀人凶手:聂政
那么接下来幕后主使到底是谁?真的是严邃吗?我们再重新还原下历史。
韩哀侯二年,也就是公元前375年,魏国与楚国在榆关展开激战,而韩国则乘这个机会灭掉了郑国。
在灭郑的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的是韩国相国侠累。他是韩哀侯的叔父,在宗室中具有极强的号召力,在他的运作下,韩氏家族空前团结,没人敢违背他的命令。也就是在这样的局面下,侠累尊奉着韩哀侯,将韩国都城从阳翟迁都至郑,此后韩国也称为郑国。
与此同时,郑国灭亡之后,它之前的邻居西周国作为王室的代理人不得不和韩国打交道。此时的西周君为西周威公,而韩国派去与西周打交道的使者则是韩哀侯的宠臣严遂。
根据史料记载,严遂此人是一个十分骄横的人,仗着自己是韩哀侯的宠臣,无论是侠累还是西周君都不放在眼里,这一点引起了西周君极大的不满。西周君的臣子冯沮便给主子出谋划策,建议他想办法暗杀侠累,这样韩国人会认为这件事是严遂所为,这样既可以打击韩国的势力,又可以让严遂陷入不利的境地。
由此可见,严遂可能并不是刺杀侠累的幕后主使,真正幕后黑手则是西周威公与冯沮君臣。
六、千年追凶
小编前面曾说,《古本竹书纪年》中曾记载一个叫“韩山坚”的人刺杀了韩哀侯。这个“韩山坚”又是谁?
有人根据《史记·韩世家》中记载的“韩严弑其君哀侯”推论,严岩相通,“严”与“山坚”一为名,一为字。至于“韩严”又是谁,有人主张与严遂挂钩,有人主张两者分离,莫衷一是。
实际上根本没必要如此复杂,《战国策·谓郑王》已经提到一个叫“阳坚”的人与聂政参与了刺杀事件,韩山坚显然就是阳坚。此人当是韩氏,也就是韩国公族,《史记·刺客列传》中未见“阳坚”或者“韩山坚”出场,刺杀行动是由聂政一人完成,那么这个阳坚恐怕才是刺杀事件真正的策划者。
到底西周君臣介入聂政杀人事件有多深,《战国策》的记载又给我们透漏了很多关键的信息:
严氏为贼,而阳竖与焉。道周,周君留之十四日,载以乘车驷马而遣之。韩使人让周,周君患之。客谓周君曰:“正语之曰:‘寡人知严氏之为贼,而阳竖与之,故留之十四日以待命也。小国不足亦以容贼,君之使又不至,是以遣之也。’”
《严氏为贼》中的“阳竖”显然是“阳坚”的讹误,韩国人在确认了杀害侠累和韩哀侯的刺客身份之后,很快查到了阳坚与事件的关联,而这时候阳坚早已逃亡到了西周君的领地,西周威公收留了阳坚达14天之久,然后就给他提供了车马任其逃亡到别处。
等到韩国人发现阳坚的去向找西周君算账的时候,西周君则在臣子的策划下,设计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把韩国使者给打发了。帮助西周威公编造说辞的人应该就是《韩非子》中提及的冯沮。
阳坚之所以意图杀害侠累,无外乎侠累在宗室中过于专横,阳坚作为韩氏子弟多有不服,可能并不想杀害韩哀侯。冯沮必然是探知了阳坚对侠累不满,故而顺水推舟,协助其策划刺杀侠累的行动,否则西周君没必要收留逃亡中的阳坚。
由此看来,聂政应该是阳坚招来的刺客,与严遂无关,如果说严遂为了找聂政杀害侠累,还要等待聂政给老母送终,几年都过去了,在局势瞬息万变的战国时代恐怕根本不现实。《史记》和《战国策》中严遂与聂政的交往描写几近小说家语。
谁承想侠累在慌乱期间,居然拿韩哀侯当挡箭牌,结果导致君相俱亡,阳坚无奈,只好匆忙扶持韩哀侯之子韩若山上台,是为韩懿侯。
严遂事发之时不知身在何处,若是在韩都,必然会被首先拘捕;若是在卫国,则是韩国的首要通缉对象,聂政的杀人事件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自然要算在他的头上,所以《战国策》才会有“严氏为贼”的说法。
韩懿侯在成为韩君之后不肯罢休,一定要查出父亲死亡的真实原因,阳坚大概是阴谋最终败露,才被迫逃亡西周。
当然他成功逍遥法外,至于他能逃多久,没有史料记载的情况下,只有天知道了。只有《竹书纪年》上留下的“韩山坚贼其君哀侯,而立韩若山”告诉我们事件的部分真相。
西周国作为聂政杀人事件中最大的幕后黑手,妄图用暗杀和权谋的伎俩扰乱韩国的政局,也必然引起韩懿侯的愤恨。
韩懿侯上台7年后,也就是公元前368年,西周威公病逝。韩国与赵国分别扶持西周威公不同的儿子,围绕西周国的继承权展开激战,导致西周国又分裂出个东周国。
而那位策划了聂政杀人事件的冯沮在《战国策》中依然还有表现,他的名字被写作“冯且”,在西周分裂后依然以西周君为正统,利用权谋诡计弄死了西周的叛徒昌他。估计他的后半生也依然是在无尽地挥霍他那用之不竭的计谋协助西周国苟延残喘吧?
至于相传是东汉蔡邕所著的《琴操》中所记录的聂政刺韩王的故事,基本上是豫让刺赵襄子与高渐离刺秦始皇故事的杂糅,与历史的真相更加遥远而不可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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