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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司法机构分为中央三法司和地方司。三法司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刑部是国家最高审判机关,有点像现在的最高法院;大理寺掌复核,也有部分最高法院的功能;都察院是监察机关,兼理刑名,有点像现在的最高检察院。地方司则包括依照行省设置的提刑按察使,府县两级的知府、知县等。
在国家法定的以三法司为首的司法机构之外,明代还存在由皇帝直接支配和操纵(有时实权也落于宦官之手)的秘密警察系统,从侦查、拘捕到审讯及执行,做足全套。所谓“缉访于罗织之门,锻炼于诏狱之手,裁决于内降之旨”,法律失去自己的位置,司法受到极大扭曲。这套系统,历史学家一般称作“厂卫”,主要功能是侦察官员和民众的言行,不经正式司法机构之手,也无须遵循严格司法程序,即可将嫌疑人直接下狱刑讯并处罚。
厂卫之酷,贯穿有明一代,即使在以宽厚著称的孝宗朝,也未能取缔。厂卫之反法制本质,《明史·刑法志》论曰:“刑法有创之自明,不衷古制者,廷杖、东西厂、锦衣卫、镇抚司狱是已。是数者,杀人至惨,而不丽于法。踵而行之,至末造而极。举朝野命,一听之武夫、宦竖之手,良可叹也。”有遗民在明朝覆亡后,发出“明不亡于流寇而亡于厂卫”之叹,泣血锥心。
厂卫之机构,包括锦衣卫和东厂、西厂(明宪宗时汪直创建,监视锦衣卫与东厂,后被废)及内行厂(明武宗时增设,监视锦衣卫与东西厂,只短期存在)。厂卫总部设于京师,在地方也有诸多分支机构。
锦衣卫属于军队编制,俗称“缇骑”,最多时达到十五六万人。其由朱元璋创立,除传统仪仗、警卫职责外,还兼管刑狱,名唤“诏狱”,专门侦察“不轨妖言”,可不经司法机关,直接逮捕拷讯有危害国家安全嫌疑的人员,其刑罚决定三法司也无权更改。
厂则是由司礼太监主管的秘密警察系统,只有东厂一直持续到明朝覆亡,此文且专叙东厂。东厂役长、番役均自锦衣卫中挑选,轮流外出侦查,一是听记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和北镇抚司审案,一是打听官员情况及各种民情。侦查结果通常会写成报告,直接送交皇帝。与锦衣卫一样,东厂也有独立的逮捕、审讯和判决权,除非有圣旨,司法机构与内阁都不能过问。
厂卫的秘密警察性质,可由其职权充分体现。首先是秘密拘捕权。明代官府抓人,需要“符”(逮捕者的身份证明)以及逮捕证明,但厂卫无须“符”,只凭“驾帖”(逮捕证)就可千里之外跨省追捕。到明中期以后,厂卫甚至无须“驾帖”即可任意逮人。其次是秘密关押权,一下诏狱、厂狱,即如堕十八层地狱,少有生机。若冤死狱中,也无从投诉。再次是秘密审判权,厂卫均可自设法庭,秘密审讯。最后是独立处罚乃至处决权,旁人无法过问。
厂卫之酷烈,于成化汪直、正德刘瑾、天启魏忠贤三个时期最甚,又以魏忠贤时期最为黑暗和漫长。
天启年间,魏忠贤以司礼秉笔太监兼掌东厂,是实际上独裁最高权力的“九千岁”。其时秘密警察多如牛虱,不论百姓或官员,莫不置于严密监视之下。有平民与朋友在密室喝酒,大骂魏忠贤,立被东厂番役捕去,凌迟处死。当然厂卫监控更多的还是官员、士人中的持不同政见者,而且一人犯忌,亲朋好友皆受株连,随时有送命可能。
东林党人魏大中被逮,有司不通知其家属所系何地,大中的儿子只能偷偷跑到京师,想刺探父亲的消息,还得“变姓名匿旅舍,昼伏夜出”。杨涟被捕下狱,他的一个朋友苏继欧,已经削籍回乡,且为人低调隐忍,本不至于招杀身之祸,但为同里阉党恐吓,竟自己上吊而死。周顺昌被下诏狱,朱祖文进京访周的朋友,战战兢兢如新娶之妇,和人接洽,只在萧寺古庙之中,信件常折成指头大小,藏于鞋袜,或糊之壁间。秘密警察的恐怖,将有良心而未附阉党的知识分子个个逼成“余则成”。
魏忠贤的秘密警察统治,可谓网罗森严,为达到“未雨绸缪”、“一网打尽”的目的,他和厂卫中人拟了不少黑名单,以防范、监视名单中人,随时将之构陷、逮捕、刑讯、处罚。
当时最著名的黑名单,是魏忠贤的干将王绍徽拟进的《东林点将录》和崔呈秀拟进的《同志录》,此外魏应嘉、邵辅忠、卢承钦、岳和声、阮大铖等人也都拟有名单。后来魏的刽子手许显纯逮人,就以上述名单为基础,钱谦益回忆说,“显纯操刀,每出片纸,姓名累累如保牒。”
王绍徽拟《东林点将录》,为增加“可读性”,将水浒群雄分配于欲构陷的朝臣名士,如东林党领袖李三才被封为托塔天王晁盖,叶向高被封为宋江,赵南星被封为卢俊义。名单一共109人,魏忠贤看了很喜欢,赞美王绍徽说:“王尚书斌媚如闺人,笔挟风霜乃耳,真吾家之珍耳。”大约是说,王绍徽这妩媚的小甜甜,却有残酷罗织的刀笔本领,真是咱家的宝贝小猪猡。
据说魏忠贤曾拿此名单去给朱由校看,这昏帝不读水浒,不知道托塔天王是何物种,魏忠贤就为述晁盖于溪头移塔之事,谁知这皇帝竟鼓掌叫好,“勇哉斯人!”魏忠贤大无趣,只好揣着名单走掉。
在魏忠贤掌权时期,大狱屡兴,前后诛杀朝臣名士不下百人(《先拨志始》记:每死一公,许显纯就剔其喉骨,以小盒封盛,交给魏忠贤以示信),无辜平民则以千计,基本上都是依靠厂卫之秘密警察系统。其狱之酷,《明史》诸传及明末野史有详尽记述,太过残忍,暂不征引。只摘方苞记史可法狱中见左光斗之《左忠毅公逸事》一段,可见一斑:“左公……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辨,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史前跪抱公膝而呜咽。公辨其声,而目不可开,乃奋臂以指拨眦,目光如炬……(史可法)后常流涕述其事以语人,曰:‘吾师肺肝,皆铁石所铸造也’。”
左光斗之肺肝虽铁石铸造,终未能熬过黑狱,惨死其中。与他一同下狱的清流名士,也多遭酷刑致死。至今读这段历史,犹觉胸中耿耿,如有阴冷剑戟搅动活人生肉。
后来崇祯帝即位,魏忠贤倒台,此前的黑暗诏狱部分得到昭雪。但秘密警察统治并未结束,因为崇祯帝自己又搞起来,不但加强厂卫侦缉,还弄许多经济特务和军事特务。秘密警察的势焰较魏忠贤时代一点也不减弱,特务们对官员可玩弄于股掌,有次竟将京师附近各县县官一起免职,对老百姓更是生杀予夺,常因抢掠不成,将平民肆意逮虐。这帮秘密警察一到甲申明亡,又带头投降,期盼在新统治者手中“再建新功”。不过李自成没待见他们,不是打杀,就是赶走。沦落民间的过去的秘密警察们,被民众追逐喊打,只得“哀号奔走,青肿流血”,衣服被扯得稀烂,随身的钱也被抢得精光。
其实秘密警察头子,还真没几个有好下场。臭名昭著的魏忠贤,只落个自杀结局;再早的刘瑾,则遭凌迟处死;而西厂的缔造者汪直,最终被放逐南京御马监,废弃而死。“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有明一代,厂卫领袖多是宦官,这句格言,不但印证了他们的生前,也落实了他们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