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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养生文化的变迁:从登高、避邪翁到延寿客
文:老张在路上
01
和大多数传统节日被附会上一个神话传说作为起源一样,关于重阳节起源,一个最著名的传说见于南朝梁吴均的神话志怪小说《续齐谐记》:
汝南桓景随费长房游学累年,长房谓曰:“九月九日,汝家中当有灾。宜急去,令家人各作绛囊,盛茱萸,以系臂,登高饮菊花酒,此祸可除。”景如言,齐家登山。夕还,见鸡犬牛羊一时暴死。长房闻之曰:“此可代也。”今世人九日登高饮酒,妇人带茱萸囊,盖始于此。
文人的志怪小说在民间演化成一个差不多的版本:
东汉时期,汝河有个瘟魔,只要它一出现,家家户户就会有人病倒,甚至天天有人丧命,这一带的百姓受尽了瘟魔的蹂躏和折磨。
汝南县有个年轻人叫桓景,瘟疫夺走了他的父母,自己也差点儿丧了命。桓景病愈后,决心出去访仙学艺,为民除害。
桓景历经艰险,终于在一座大山里找到了一位法力无边的仙人费长房,费仙人为他不辞劳苦、为民除害的精神所感动,决定收他为徒,给他一把降妖宝剑,并传授降妖剑术。桓景在仙师的指教下,日夜苦练,终于练出了一身非凡的武艺。
有一天,仙师把桓景叫到跟前,对他说:“明天是九月初九,瘟魔又要出来作恶,如今你的本领已经学成,应该回去为民除害了!”
临走时,仙师送给桓景一包茱萸叶,一瓶菊花酒,并授以避邪秘诀,桓景骑着仙鹤赶回家去。
九月九日早晨,桓景按照仙师的嘱咐把乡亲们领到附近的一座山上,发给每人一片茱萸叶,一盅菊花酒。中午时分,狂风怒号,天昏地暗,随着几声凄厉地吼叫,瘟魔冲出汝河,扑到山下。
就在这时,瘟魔突然闻到茱萸和菊花酒的味道,脸色突变,不敢前行。桓景手持降妖宝剑,奔下山来,经过几个回合的激烈搏斗,恒景将瘟魔刺死,瘟疫消除。后来人们就把每年九月初九这天定为重阳节,插茱萸、饮菊花酒、登高,免灾避祸。
按照顾颉刚先生“层累地造成的中国古史观”来分析,所谓的节日的“故事传说”,大多远远晚于节日诞生,是后世建构层累地造成的“起源”。
重阳节的起源也是如此。重阳节源自天象崇拜,由上古时代季秋丰收祭祀演变而来。
重阳习俗活动的现存文字记载最早见于《吕氏春秋·季秋纪》:“(九月)命家宰,农事备收,举五种之要。藏帝籍之收于神仓,祗敬必饬。是日也,大飨帝,尝牺牲,告备于天子。”
远古时有在九月农作物秋收之时祭天帝、祭祖,以谢天帝、祖先恩德的活动。这是远古时期,重阳节作为一种祭祀活动而存在的原始形式。祭祀同时还有大型饮宴活动,是由先秦时庆丰收的宴会发展来的。所以拜神祭祖及求长寿、饮宴等,构成了远古重阳节的基本内容。
“重阳节”名称记载,始见于三国时代。魏文帝曹丕《九日与钟繇书》中曾这样描述:“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
至于“重阳”两个字,历史上首次出现重阳的说法,是战国时期屈原的诗歌《远游》,其中有一句是:“集重阳入帝宫兮。”这表明当时楚国王宫里已经有重阳的习俗,只是并非节日。
民俗专家说,重阳得名于《易经》中的‘阳爻为九’。在《易经》中,把“六”定为阴数,把“九”定为阳数,又为“极数”,指天之高为“九重”。
九月初九,日与月皆逢九,是谓“两九相重”,故曰“重九”,同时又是两个阳数合在一起,故谓之“重阳”。明代张岱著《夜航船》云:“九为阳数,其日与月并应,故曰“重阳”。
“九”为老阳,是阳极数,两个阳极数重在一起,九九归一,一元肇始。因此古人认为重阳是一个值得庆贺的吉祥日子,故有祭祖饮宴祈寿之俗。在民俗观念中,又因“九”在数字中是最大数,且“九九”与“久久”同音,所以赋予有天长地久、生命长久、健康长寿的寓意。
重阳习俗普及于汉代,《西京杂记》记西汉时的宫人贾佩兰称:“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这是在文字资料上关于重阳节求寿之俗的最早记录。汉高祖刘邦和他的宠姬戚夫人喜欢在九月重阳时节于长安宫边饮菊花酒边对弈下棋,后来戚夫人被吕后害死,其贴身侍女贾佩兰被驱逐出宫,就将重阳这一习俗流传至民间。
魏晋时期,重阳节日气氛渐浓。晋代陶渊明在《九日闲居》诗序文中说:“余闲居,爱重九之名。秋菊盈园,而持醪靡由,空服九华,寄怀于言”。说明魏晋时期有了赏菊、饮酒的习俗。
南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云:“九月九日,四民并籍野宴”。隋杜公瞻注:“九月九日宴会,未知起于何代,然自驻至宋未改。”
据史载:唐德宗李适年间(780年-785年),将重阳节列为“三令节”之一。
宋代,重阳节更为热闹,《东京梦华录》曾记载了北宋时重阳节的盛况。《武林旧事》也记载南宋宫廷“于八日作重九排当”,以待翌日隆重游乐一番。
明清,明代皇宫中宦官宫妃从初一时就开始一起吃花糕庆祝,九日重阳,皇帝还要亲自到万岁山登高览胜,以畅秋志;清代,风俗依旧盛行,北京重阳节的习俗是把菊花枝叶贴在门窗上,“解除凶秽,以招吉祥”。
1989年,中国政府将农历九月初九定为“老人节”、“敬老节”。2012年12月28日,中国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通过新修改的《老年人权益保障法》。法律明确,每年农历九月初九为老年节。设宴敬老、饮宴祈寿主题和中国传统孝道伦理相融合,成为当今重阳节日活动重要主题之一。
02
登高是重阳节重要习俗之一。按照古人的理解,越高的地方阳气越重,“清气上扬、浊气下沉”,“重阳登高畅享清气”便成了民俗事象。
重阳登高,也是人类原始崇拜的遗存。《礼记·祭法》有云:“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大山有茂密的森林、各种野兽,以及高山上的雷电击中树木导致自然起火,原始人类可以用来烤炙食物。人们认为山是神秘的,故对其有敬畏崇拜之感。 “崇”字 “从山从宗,宗声”,可见最早的崇拜也是对山而言的。
据《世说新语》记载,东晋简文帝咸安年间,荆州刺史桓温于九月初九重阳节在龙山东南端的高台上设宴,邀集部属饮酒赏菊。席间,参军孟嘉的帽子被风吹落,孟嘉却佯装不知,仍然尽情畅饮。待孟嘉离席净手的时候,桓温便让另一名士作文以嘲笑孟嘉,孟嘉归席,挥毫作答,其文辞之优美,令满座叹服,于是“笑怜从事落乌纱”的佳话传为登高雅事,此高台也从此名为落帽台。
唐代诗人李白游落帽台,忆起孟嘉在此落帽的往事,写下了《九日龙山饮》一诗,诗曰:“九日龙山饮,黄花笑逐臣。醉看风落帽,舞爱月留人。”次日,诗人意犹未尽,又作《九月十日即事》一诗:“昨日登高罢,今朝又举觞。菊花何太苦,遭此两重阳。”诗中借花自惜。唐代诗孟浩然、杜甫、韩愈,以及柳永、辛弃疾、何景明等许多文人都写诗作词歌咏其事。
重阳节由此也被称为落帽节。
此外,重阳登高还有“辞青”之说。三月“踏青”,相对的就是九月“辞青”。清代《帝京岁时纪胜》说:“有治看携酌于各门郊外痛饮终日,谓之辞青。”
重阳登高之外,最有文化内涵的则是插茱萸和赏菊。而且在重阳民俗文化中,初以插茱萸为胜,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插茱萸败给赏菊。时到今日,赏菊习俗依然,而且更加热闹而大众化,插茱萸而几无人问津,已成消失的民俗风景。
考之这中间的变迁,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话题。
03
说到给重阳节诗词排名次,唐朝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如果说是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这首诗里,提到了插茱萸,根本没有菊花的事。这说明,在唐代或在此之前,插茱萸做为重阳节重要的习俗之一,地位至少不次于赏菊花。
茱萸,又名“越椒”、“艾子”,是一种双子叶植物纲、山茱萸目、山茱萸科、山茱萸属常绿带香的植物,具备杀虫消毒、逐寒祛风的功能。木本茱萸有吴茱萸、山茱萸和食茱萸之分,都是著名的中药。
山茱萸科植物多为乔灌木,树干挺拔,树形高大,冠幅宽阔,枝叶繁茂,分枝较高,生长迅速,寿命长且耐寒和耐旱能力也较强,对土壤和光照的要求较低,很适于作行道树,可植于庭园角隅、草坪、林缘。
山茱萸有补肝肾、涩精气、固虚脱的功效。它是名中成药六味地黄丸的主要成份这一。
吴茱萸别名吴萸、茶辣、漆辣子、臭辣子树、左力纯幽子、米辣子等。小乔木或灌木,嫩枝暗紫红色,与嫩芽同被灰黄或红锈色绒毛,或疏短毛。生于平地至海拔1500米山地疏林或灌木丛中,多见于向阳坡地。 嫩果经泡制凉干后即是传统中药吴茱萸,简称吴萸,是苦味健胃剂和镇痛剂,又作驱蛔虫药。有温中、止痛、理气、燥湿的功效,多用于治呕逆吞酸、厥阴头痛、脏寒吐泻、脘腹胀痛、经行腹痛、五更泄泻等症。
食茱萸为芸香科落叶乔木,具有特殊香味。食茱萸的嫩枝密布锐利的尖刺,老干也长满了瘤状尖刺,连鸟儿也不敢在上面栖息,因此有“鸟不踏”之称。食药两用,药用有温中、燥湿、杀虫、止痛的功效,食用一般为调味品。
插茱萸习俗,相传始于东汉,晋代成俗。在上文所引的《西京杂记》、《续齐谐记》中都有插茱萸的记载。
唐代插茱萸,除了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外,杜甫的《九日蓝田崔氏庄》:
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
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
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
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诗人抬头仰望秋山秋水,如此壮观,低头再一想,山水无恙,人事难料,他自己已这样衰老。他趁着几分醉意,手把着茱萸仔细端详:“茱萸呀茱萸,明年此际,还有几人健在,佩带着你再来聚会呢?”一个问句,表现出诗人沉重的心情和深广的忧伤,含有无限悲天悯人之意。
唐代诗人王昌龄《九日登高》
青山远近带皇州,霁景重阳上北楼。
雨歇亭皋仙菊润,霜飞天苑御梨秋。
茱萸插鬓花宜寿,翡翠横钗舞作愁。
漫说陶潜篱下醉,何曾得见此风流。
这是让人别艳羡陶潜赏菊饮酒醉倒在东篱下的逍遥自在,他哪里见过现在的这些乐事呢?
唐代诗人储光羲有《登戏马台作》
君不见宋公仗钺诛燕后,英雄踊跃争趋走。
小会衣冠吕梁壑,大征甲卒碻磝口。
天门神武树元勋,九日茱萸飨六军。
泛泛楼船游极浦,摇摇歌吹动浮云。
居人满目市朝变,霸业犹存齐楚甸。
泗水南流桐柏川,沂山北走琅琊县。
沧海沉沉晨雾开,彭城烈烈秋风来。
少年自古未得意,日暮萧条登古台。
写南朝宋武帝刘裕在重阳节宴群僚于戏马台,把茱萸当作犒赏全军的奖品。
04
茱萸雅号“辟邪翁”,戴之或插之可以“解除凶秽,以招吉祥”。唐代时,人们认为在重阳节这一天插茱萸可以避难消灾;或佩带于臂,或作香袋把茱萸放在里面佩带,称为茱萸囊,还有插在头上的。大多是妇女、儿童佩带,有些地方,男子也佩带。重阳节又被称茱萸节、茱萸会。
另外,重阳插茱萸还有除虫防蛀之目的。重阳节前后,秋雨潮湿,秋热也尚未退尽,衣物容易霉变,这时也必须防虫。茱萸有消毒,有除虫作用,插茱萸囊的风俗正是这样来的。
宋吴自牧《梦粱录·九月》:“今世人以菊花、茱萸,浮於酒饮之。盖茱萸名‘辟邪翁’,菊花为‘延寿客’,故假此两物服之,以消阳九之厄。”
宋元之后,佩茱萸的习俗逐渐稀消失。其重要原因,在我看来,有以下两点:
一是插茱萸的最初目的是避邪消灾,随着古代医学的发展,古人的节日期盼和大众心理,变为祈求延寿。所以“延寿客”(菊花)最终战胜了“避邪翁”(茱萸)。
菊花能入药治病,久服或饮菊花茶能令人长寿。服食菊花在中国有着源远流长的历史,《离骚》有“朝饮木兰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之句。宋代诗人苏辙:“南阳白菊有奇功,潭上居人多老翁”。
服食草木类药物可以益寿延年,在孙思邈、陶弘景、葛洪等道教医学家眼里,菊花是不可多得之宝。陶弘景认为,菊花可以“疗腰痛去来陶陶,除胸中烦热,安肠胃,利五脉,调四肢”,而且以白菊为最佳,“仙经以菊为妙用,但难多得,宜常服之”,孙思邈还将菊花的采集和储存方法都记述下来。
魏晋南北朝时期的小说中许多因服食菊花而成仙长寿的故事,更是让当时人们对菊花能够延长寿命的功用深信不疑。
最早的药物学专著《神农本草经》将其列为上品,称:“久服利血气,轻身耐劳延年。”
《西京杂记》:“菊花舒时,并采茎叶,杂黍米酿之,至来年九月九日始熟,就饮焉,故谓之菊花酒”。当时帝宫后妃皆称之为“长寿酒”,把它当作滋补药品,相互馈赠。
《本草纲目》载:“春生夏茂,秋花冬实……其苗可蔬,叶可啜,花可饵,根可药,囊之可枕,酿之可饮。”
直到现代,人们仍然有饮菊花酒的习俗。
二或许同人们的审美心理变化有关。茱萸虽然也有艳红的山茱萸,一串串插在身上发间也别有趣味,但同秋菊的美丽相比就相形见拙了。
插茱萸和赏菊的审美高下,自不在一个层次,所以插茱萸和赏菊唱对台戏,败下阵来,自是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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