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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明的郁达夫
刘诚龙
香港文学名家梁锡华在《曰忠曰奸》中说：“最叫人意乱情迷的是郁达夫，说他左，他有时资产加封建；说他右，他又歌颂过普罗和革命，他忠奸飘忽，如今一缕亡魂倒也吃得开，海内外到处不愁香火的。”梁先生说达夫先生“忠奸飘忽”，或是谓先生亦忠亦奸，时忠时奸，忠奸莫辩，说他“海内外不愁香火”，或是谓先生中共颂他，党国也念他，敌我都当先生是朋友。以忠奸而论达夫先生，可称独见，却终非的评。
梁先生之论，当然也有一定道理，因为达夫先生既没加入共产党，也没入伙国民党。他加入过左联，却被左联开除过；他在国民党的衙门里供过事，却又经常端了老板碗，不服老板管，经常骂国民党。梁先生说达夫先生“忠奸飘忽”，是否是说先生脚踏两船两头讨乖呢？是否是说先生为人云山雾罩难以相认呢？若是梁先生以“双重间谍”之角度来论达夫先生之忠奸，那我想梁先生是弄错了，达夫先生与政治勾搭不多，乃其性情然也，先生并无贰臣之心，心思并非深不可测复杂不可量，我觉得，达夫先生是天下第一没城府之人，他也许缺乏主义信仰，但他有个人的的喜怒哀乐，他是一个纯以个人情绪行事为人的人，敢喜敢怒，敢爱敢恨，为啥是啥，有啥说啥，从不隐瞒，从不掩饰，心不设防,口无遮拦，率真得近乎赤子，透明得近乎蒙童。甚至对有损自己形象的隐私举止，也自我抖露出来，揭开自己的伤疤给人看，易君左对其有个“三最”之评，也许真的道着了达夫先生：“一直到今天，我看到创造社的诸人中，最天真最纯洁最富正义感和热情的，谁能比得上他呢？”
达夫先生之小说，常撕开了道学家的伪色脸孔，又仿佛带自传性质，因而让道学先生叉开五指蒙眼去看，只是小说毕竟是小说，读达夫先生的《日记九种》，一个赤裸裸的先生触目于眼前，才真让人骇然。使你感到易君左的“三最”之评洵非虚颂。日记是内心的外现，诚而且真，理所固然，然大多文匠或其他名宿，从记日记之始，便想到要发表出来，因此，其日记对自己之内心、自己之起居注很是做了一番删裁剪的功夫，形之于纸页间的几乎都是“洁本”，干净有如肥皂洗过。达夫先生则不同，他总是如实地记录自己的内心，如实地记录自己的行踪，如实地记下自己的孟浪。《日记九种》主要记的是先生与王映霞女士的事情，相关文字因不避五情六欲而可堪一看。先生初遇王映霞，一见钟情，一门心思地害了单相思：“南风大，天气暖和，月明风暖，我真想煞了王君。”王氏偶给他倒了杯酒，先生便兴奋得象个小孩子，多情得不得了：“王映霞女士，为我斟酒斟茶，我今晚要去她那，我真希望这一回的事情能够成功。”先生约王而王不至，便气急败坏：“我想，女人的心思，何以这么狠，何以这么毒。”王女士若有星点眉蹙脸色，先生要死要活寻死寻活的话都说出来了，哪曾顾及文人与名士的矜持与尊严？情人之间的闺房之秘，本来属于“绝对稳私”，道学家如朱熹，尽管生儿育女十分殷勤与十分厉害的，却讳莫如深，达夫先生却不掩饰，行之为文，公之于众，在1927年2月4之日记中有载：“我和她抱着谈心，亲了很多嘴。今天是她答应我Kiss的第一日。”2月17日又写道：“和她谈了一夜，睡了一夜，亲了无数次的嘴，但两人终没有突破最后防线，不至于乱。”后来，先生与王女士初次敦伦，也自供在状，这在文人公开发表的日记中，还真有点石破天惊的意味。不仅如此，先生还把最给自己抹黑的狎呢放荡之举，也多记录在案，如1927年正月初七记：“又喝了许多酒，找出了一个老妓，和她去燕子窠吸鸦片吸到天亮。”等等，等等。
尤让人匪夷所思的是：王映霞给达夫先生戴了一顶绿帽子，她在先生到福建去做省参政之时，与浙江教育厅厅长许绍棣同居，这是男人之最痛，尤其对名动俗世的士子，其痛何如哉？一般名士处理这类龌龊事，大都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算了，捏着鼻子吃酸菜算了，家丑不可外扬啊！而达夫先生却伤心不忌，，做了七绝七首、七律十二首、词一阙的组诗《毁家诗纪》，并详作附注，悉数全盘发表于1939年3月5日的香港《大风》创刊一周年特大号上，近乎自虐地撕碎自己的脸面。如此公布男人第一伤心事，也怕只有一个郁达夫。非是伤心成疯，实是先生一贯为人坦白、凡事不瞒之性情使然。
梁锡华先生说达夫先生“忠奸飘忽”，也许跟先生自我暴露很有关系，善恶毕现、好坏尽曝，达夫先生太不会掩饰自己了。我手写我心，我手记我行,坦荡自是坦荡，然如此“赤身裸体”，于古于今，都是人生之忌。达夫先生才华横溢，当初福建省主席陈公洽召先生闽南游，实也想让先生把个“教育厅厅长”当一当的，但又虑先生“口出无忌”，只让他做了一个参议。人说做人要直，这些屁话鸟话常是城府深者教育他人而已，若谁真的如此无遮无掩无饰无忌，是会中城府者之圈套的。郁达夫再怎么是郁达夫，也是会发生悲剧的啊！
作者简介：刘诚龙，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第十一届政协委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专栏作家，《读者》《意林》《格言》等杂志签约作家，邵阳市文联副主席，邵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邵阳市双清区政协副主席兼科协主席。自1990年在《湖南日报》发表散文以来，至今已在《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文汇报》《新民晚报》《羊城晚报》《解放日报》《北京日报》《南方都市报》和《百家讲坛》《散文》《杂文月刊》《书屋》《北京文学》《天涯》、美国《侨报》、《香港文汇报》《香港大公报》、台湾《湖南文献》等海内外30个省市380余家报刊发表诗歌散文、杂文、随笔3000多篇，在《中国纪检监察报》《中国报道》《中国名牌》《中国城市报》《华声》《年轻人》等二十家报刊开设专栏；作品600多篇次被《新华文摘》《读者》《青年文摘》《作家文摘》《杂文选刊》《青年博览》《中国剪报》等100多家文摘报刊转载，120余篇作品入选教育部编辑的《中学生课外读本》《大学语文新编教材》等，2004年来，有100来篇入选各版本《中国年度杂文》等年度选集，出版散文杂文集《腊月风景》，杂文随笔集《暗权力》、《暗权术---暗权力2》与《恋爱是件奴才活》《历史有戏》《暗风流》《旧风骚》《一品高官》《民国风流》与《回家地图》《非常弱音》《谁解茶中味》《心心点灯》《邵阳文库．刘诚龙卷》《好语知时节》（与周湘华、魏剑美合著）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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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稿发稿编辑：苏白传媒本部 编审 邹剑川
选自作者书稿《暗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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