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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枚: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白
要说有清一朝谁活得最潇洒,那肯定是袁枚了,他住在随园中,喝几盏小酒,呤几句小诗,绘几笔小画,身边美人砚墨,笔下山水黄花,乍雨乍晴,人间百态齐聚;且歌且行,天地唯我独尊,好个诗意融融的随园老人。
随着生活的日益富裕,人们对吃的要求也提高了很多,袁枚随之又被一些高雅文人的吃货们常挂嘴边,他的《随园食单》又展现了他作为史上第一吃货的“肆意人生”,所以,现在而今眼目下,他的曝光率是很高的。
孙儿未及周岁时,推车上常挂一个兔子形状的播放器,里面有百首儿童诗歌,我自是能背其绝大部分,然有一首叫《所见》,我却一直不知道作者为谁,诗云:
牧童骑黄牛,歌声振林樾。
意欲捕鸣蝉,忽然闭口立。
不怕大家笑话,我是昨天准备写文,在准备资料时才知道,诗的作者竟是袁枚,真没想到,一个我心目中生活在大观园中的高雅之人,能写出这般清新可人,童趣盎然的小诗,汗!严重大汗中。
袁枚,字子才,号简斋,别号随园老人,清代诗人,散文家,文学评论家和美食家,浙江钱塘人,祖籍浙江慈溪,进士出身,授翰林院庶吉,士曾官江宁知县,即今南京市江宁区,后在江浦、溧水、沭阳等周边地区担任县令小官。
他为官政治勤政,颇有名声,奈仕途不顺,无意吏禄,33岁时便辞官,隐居于南京小仓山随园,吟咏其中,广收诗弟子,女弟子尤众。82岁时去世,葬在南京百步坡,世称“随园先生”。
他是一个很有趣的人,也是一个活得最潇洒的人,他是当时鼎鼎有名的园艺家,拥有私家园林三百余亩;他是清朝最懂吃的大食神,写有一部《随园食单》,领先“舌尖上的中国”三百多年;他是清朝藏书最多的收藏家,藏书量高达40万册;他还是清朝最擅长壮游的旅行家,81岁高龄还在旅行的路上,堪称“骨灰级”驴友……
幼年时的袁枚家庭贫困,书都买不起,他在九岁前也只是读“四书五经”,于唐诗宋词一无所知,后来偶然从邻居张家借得几本《古诗选》,引起了极大的兴趣,于是吟咏、抄写、背诵一条龙,很快就熟悉了历代诗歌的发展与特点,天天模仿着写诗,居然也写得清新流畅了。
“书非借不能读也”,这是袁枚的一句名言,袁枚后来的藏书之好,可能就来自他幼年的“求不得”之苦。但最让人佩服的还不是他的藏书之巨,而是他的散书之举。
自古以来的藏书家,都无比爱惜自己的书,有“书与老婆不外借也”的说法;唯独袁枚大不一样,他年老时将藏书散出去,并专门写了一篇《散书记》:“余所藏书,传抄稍稀者,皆献大府,或假近宾朋,散去十之六七……”
袁枚从小聪颖异常,一日同父辈及亲朋好友吴山游览,拾阶而上,远处,山下美景尽收眼底,千家万户,水榭亭台,近处,花红树绿,云雾缭绕,当其他人只能赞叹“好景好景”时,袁枚脱口一首诗便将他们全部震撼。
这是耄耋之年的袁枚回忆时所说,可惜全诗早已记不得了,只记得其中两句为“眼前两三级,足下万千家。”仅这两句我们便能看出,小小年纪能呤出这样工整的诗句,实乃神童也。
他12岁就考中了秀才,23岁中了进士,步入仕途,他先是在京当了几年翰林,后来外放为官,从基础的小县令做起,但是,可能是他文人的气质太浓,不肯俯仰于人,多年在下层徘徊,久久不得升迁,于是,便辞官回家,专心从事诗文创作了。
袁枚虽然生活在所谓的“康乾盛世”但是,盛世的表象下,各地灾荒频发,人民流离失所时有发生,而当地的悍吏们却依旧横行乡里,以其一已之力实难救民众于水火。
百死犹可忍,饿死苦不速,
野狗衔髅髑,骨瘦亦无肉,
自恨作父母,不愿生耳目。
这是袁枚在出任沭阳知县时,正好发生灾荒,万户萧疏,一个小小的沭阳县,竟有“饥口三十万,饿毙者不计其数”;袁枚面对这“路有饿殍、哀鸿四野”的惨状,拿起蘸着血泪的笔写就的一首诗。
这首诗不仅描写了当时的惨状,对那些“苛政猛于虎,悍吏虐于蝗”,置人民生死于不顾的贪官污吏,进行了无情的挞伐;同时,亦对自己无力拯救民众,深深地自责,其情之真,让人感叹。
从历史记载来看,袁枚还真是个好官,他秉着“纾国更纾民,终为百姓福”的为官理念,不管在哪个地方为官,首先是尽力为民众减免赋税,修建水利设施,保障农业生产。
他还严厉管束家属、下属、衙役,不准扰民害民。在讼狱处理上,他“为政,终日坐堂”,凡“吏民百事,有小讼狱立判无稽留”,大案也从速结案,加上治理有方,社会秩序较前稳定。
他心系民生,关心农事百业,还跻身市场,“关心米价问江东”他交结各阶层人士,与耕夫蚕妇,工匠商贩,书生走卒皆有交往,是一个亲民为民的好官。
后来,当73岁的袁枚,受沭阳知名人士的邀请,又到沭阳作客,沭阳各界人士离城30里迎接,袁枚面对如此拥戴他的民众,写下了情意真挚的《重到沭阳图记》。
袁枚在这篇短文中深有感受地说:“视民如家,官居而不能忘其地者,则其地之人,亦不能忘之也。”,官爱民,民爱官,此真不失为一方父母官的范例。
也许是看不惯官场倾轧,明争暗斗,也许是无力拯救民众的自责心理,他厌恶了官场,借着父亲辞世,回家丁忧之际,辞官养母,在江宁购置隋氏废园,改名“随园”,筑室定居。
隋园是当年袁枚当年在江宁做知县时发现的一个好去处,这个园子可是大有来头,它原是江宁织造曹寅家族居所的一部分,而曹寅是《红楼梦》作者曹雪芹的祖父,其祖孙三代在此生活了约60年。
后来,曹家因为亏空等原因被罢职抄家,曹雪芹也流落到了北京,此园被乾隆随手赏赐给了他的宠臣,继任江宁织造的隋赫德手里,曹家花园也就成了“隋园”。
可这隋赫德是个贪腐之人,也没有风光多久便被罢职,新来的江宁织造也没有在意这座园子,三百余亩的隋园大遭破坏,于是隋园遂逐渐被荒弃,成为无人眷顾的荒园。
颇具商业眼光的袁枚以三百两纹银的价格将园子买下,将“隋园”改名为“随园”,取随心随性之意;然后,精心修复,以自己的心得加以改建。
积蓄花光后,为筹集资金,又跑到陕西去当了几年县官,当攒够银子后,果断辞职,回来马上又大兴土木,经过近十年努力,终于将这园子修萁一新,这便是日后鼎鼎大名的随园。
“放鹤去寻山鸟客,任人来看四时花”,这是他写在随园门口的一幅楹联,他在为自己建造一个称心如意,高雅悠闲的居住之所的同时,更是将园门大开,任人浏览,成为当时南京城的著名旅游景点,享受着孟子“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带来的快感。
南京是六朝古都,也是府试乡试之所,各地官员迎来送往,百姓民众游园赏花,随团都是必去之地,据袁枚的孙子袁祖志在《随园琐记》中的记载,每年来随园观赏之人以十万计,以至于他们家大门的门槛,每年也要更换一两次。
然而不幸的是,在太平军攻下金陵后,随园的繁华也就此戛然而止。在天京被围困的数年中,随园的亭阁楼阁被破坏殆尽,因为城中粮绝,随园甚至被开荒种粮,于是,随园也就此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袁枚对随园很是自得,将其看作是自己一生最得意的一件艺术作品,当时,《红楼梦》已刊行,好评如潮,大有“洛阳纸贵”之势,而袁枚在这时就言之凿凿地在他《随园诗话》中说:“《红楼梦》中有所谓大观园者,即余之随园也。”
支持此论的自袁枚后亦是多多,特别是不少当时同袁枚有交往之文,他们都认为,“其所谓大观园者,即今随园故址”,而以“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路子研究《红楼梦》的胡适也认为:“袁枚在《随园诗话》里说《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即是他的随园。”
这个是否属实就不讨论了,作为显学,《红楼梦》中的任何一句话都能产生八百篇博士论文,事实上,曹雪芹本人其实也到过袁枚的随园,两人曾有交游。大概也正是《红楼梦》文名兴起时,袁枚也不无自豪的记了这么一笔吧!
袁枚名满天下,同纪晓岚并称“南袁北纪”,他自号“随园老人”,在园内生活了近半个世纪,直到82岁时去世。他在此园中写作很多著作,都以随园命名,如《随园诗话》、《随园食单》、《随园随笔》、《随园尺牍》等。
袁枚的文学创主张是诗歌理论中著名的“性灵说”,这个要解释起来很是复杂,简言之,其核心是强调诗歌创作要直接抒发诗人的心灵,表现真情实感,认为诗歌的本质即是表达感情的,是人的感情的自然流露,用袁枚的话说就是“诗写性情,惟吾所适”。
清代考据成风,文坛火药味很浓。有人崇唐,有人宗宋;有人讲格调,有人倡肌理。各派吵吵嚷嚷,争得不可开交,争吵不休;但袁枚却说,他只学自己。
他自创“性灵派”,强调一字一句都要发自肺腑,不问对仗和出典,不要惺惺作态,只问生命和心灵,他反对一味模仿前代,反对一切追求形式的东西,反对诗文必须宣扬道德伦理;他认为诗文就应该抒发个人真实情感,直接开了近代文学的先河。
其实,不仅是诗歌他主张“性灵说”,他的整个文学创作都一直是遵循的是笔为心声的原则,看重感情的是真挚流露,他写的那篇《祭妹文》传诵千古,也是我国文学史上哀祭散文的珍品,
“汝死我葬,我死谁埋?汝倘有灵,可能告我?呜呼!身前既不可想,身后又不可知;哭汝既不闻汝言,奠汝又不见汝食。纸灰飞扬,朔风野大,阿兄归矣,犹屡屡回头望汝也,呜呼哀哉!呜呼哀哉!”
这是祭文的最后结尾,写得是哭天抢地,痛不欲生,他妹妹嫁了个品德败坏之人,却又遵循从一而终的封建伦理,一生孤寂凄凉。
文中对亡妹的哀痛之情中,既有对妹妹的挚爱,同情和怜悯,又对邪恶不公的愤懑,对“一念之贞”的痛恨,同时也表达了对自己未尽呵护之责的悔恨。
这样字字血泪的文字,哀婉真挚,流传久远,古文论者将其与唐代韩愈的《祭十二郎文》并提,今天读来,依然催人泪下,令人寸断肝肠。
袁枚是个性情中人,看什么都是美的,远到湖色山光,近到园林小景,无处不美,无处不诗歌。
但肯寻诗便有诗,灵犀一点是吾师。
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为绝妙词。
在他的眼中,寻常的花草有情,扑面的清风有意,夕阳芳草、春云红雨,他与风云为邻,以林鸟作伴,以山水为挚爱,所以他为人为诗皆能超凡脱俗,极尽虚灵活泼之妙;于平常景叙人生意,甚至连不起眼的青苔在他的笔下,都灵动了起来。
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
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在一个阳光都照不到的地方。一个青苔种子埋在了土里。时间推移,慢慢的苔也开出了花朵。虽然花朵很小,但是他也卑微的,学着牡丹一样盛开,短短四句,却蕴含丰富的人生哲理。
袁枚热爱生活,尤爱美食,他被称为“天下第一大吃货”,能与其媲美的怕只有苏东坡了,但坡老乃业余,偶为之,而袁枚却是专业,他置“君子远庖厨”于不顾,不仅亲自下厨,还精心研制各种烹饪技巧,并著有《随园食单》一书,书中对吃喝烹饪,饕餮宴饮的描述既详尽完美又情趣天然。
袁枚应当说是清朝最有趣,也最懂情趣的一位文人,同时也是最好吃的吃货一枚,他在吃的方面有三大癖好:一是喜欢逛厨房,二是喜欢收集食谱,三是喜欢拜访名厨。《随园食单》就是他根据收藏的食谱和与大厨切磋的心得,撰写而成。
别小看这《随园食单》,它是搜罗了数百种南北经典菜肴,从山珍海味到小菜粥饭,每道菜品都经过千锤百炼,所以号称是饮食界的“美食圣经”。
老祖宗说过,“食色性也”,袁枚好吃也好色,我们从官方的简介中可以看见一句很奇葩的话,叫做“广收诗弟子,女弟子尤众。”就是说,他收了很多的女弟子,其中留下姓名的就达数十人之多。
自宋以降,理学盛行,所谓 “男女授受不亲”等观念深入人心,整个社会对男女大防看得是一等一的大事,女子是不用学习的,“女子无才便是德”嘛,即使女子要学,也是请女老师,或者跟着父兄学习。
从留下的女弟子名单看,绝大部分是南京周边地区的,而杭州有名有姓的女子就有16人之多;袁枚高调地招收女性门弟子,这些女弟子都是名门闺秀,还有不少来自高官显贵。
钱塘孙云凤是当时任四川按察使孙嘉乐的长女,明慧早熟,才智过人,也是其的弟子,后来当袁枚回杭州扫墓时,她就近招集了十三位女同学一起与老师聚会,众女子诗画相迎,抚琴吟咏,也逞一时之美谈。
对袁枚广收女弟子之举,也被时人所诟病,历史上对其评价都不高,甚至很多人说,袁枚之所以收女弟子,是因为他好色。他的女弟子之中,有许多人都与其有不正当的关系。
赵翼就曾戏说他“园伦宛委,占来好水好山;乡觅温柔,不论是男是女。”朱庭珍也说:“袁既以淫女狡童之性灵为宗,专法香山、诚斋之病,误以鄙俚浅滑为自然,尖酸佻巧为聪明,谐谑游戏为风趣,粗恶颓放为豪雄,轻薄卑靡为天真,淫秽浪荡为艳情,倡魔道妖言,以溃诗教之防。”
但赞赏袁枚此举的也大有人在,说他是提倡妇女文学,主张妇女解放,抒写真性情,反对儒家诗教,当然,持此论者尤以建国后为盛。
虽然我很喜欢袁枚,然他好色而滥情却是铁板钉钉的,他同众多的女弟子是否有苟且之事,这个无考,也无法对其评价;但他妻妾成群,寻花问柳,阅人无数,时人就评价他是“浪漫多情,儇薄无行”,不管是在哪个时代,这好色滥情就是要被为不齿的。
他毫不顾忌别人如何看他,对他人的质疑、腹诽皆不以为意。对好色之事从来都是直言不讳,乐在其中;到年过花甲,他还收了年轻貌美的刘霞裳为弟子,每次出游登山,必与同行,还作诗以记之:
从游朝腊屐,共寝夜连床。
寒暑三年共,文章一路商。
他自有一套说辞和理由:“惜玉怜香而不动心者,圣也;惜玉怜香而心动者,人也;不知玉不知香者,禽兽也。人非圣人,安有见色而不动心者?”
他还举例说,那柳下惠坐怀不乱,只是不敢乱,而不是不好这一口,是顾忌太多而已,那些自诩不好美色的,是将真性情掩盖了起来,是小人作为,象谢安那样“谢安挟妓东山,卒为君子”。
最后的结论是:“好色不关人品”,哈哈,好一个善辩的袁大才子,轻轻的一句“好色不关人品”,便轻松地将道德判断转化为审美判断,不但为自己的好色找了个好理由,还给几乎所有的男性朋友送去了判断是非的一个标准,佩服佩服。
在他的文章中,充满了对女性的赞美和假道学的讽刺,他有一句名言,“伪名儒不如真名妓”,他所著的《子不语》中有一个故事叫《沙弥思老虎》,现在可谓是人人尽知,因为,这个故事被改编成了一首歌曲曾被广为传唱,歌曲的名字叫《女人是老虎》。
袁枚有一印章刻着“唐人钱塘苏小是乡亲”的句子,一位尚书大人路过南京,跟袁枚索要诗集,袁枚信手就加盖了这方印。尚书一看,怒从中来,斥骂道“苏小小为贱人”,还喋喋不休地指责袁枚和妓女攀亲,有辱斯文。
倾慕苏小小的袁枚立刻辛辣回击:“你觉得这方印不雅吗?现在看来你是大官,小小是贱人。但百年之后,世人只知有苏小小,不知有尚书大人!”
“袁子好味,好色,好葺屋,好游,好友,好花竹泉石,好圭璋彝尊、名人字画,又好书……”这是袁枚对自己的评价,首位是吃,然后是女人,美食大V,资深吃货,好色之徒,风流多情,加上后面的这一堆,构成了一个狂放不羁又率真才高的袁枚。
袁枚一生遵循自己的人生准则,实践着自己的生活理想。将世人眼中“最不务正业”的两件事,偏偏做到让人仰望,受人尊崇的地步。
袁枚从不抑制自己的欲望,好色、好吃、好书、好游、好美女,眼耳鼻舌身,没有一刻不在享受,他是世人尊称的“随园先生”,也是后世口中褒贬不一的“文化怪杰”,他是浪子,也是天才。
情到深处人孤独,爱至穷时尽沧桑,袁枚就是这么一个诗酒风流的妙人,他知道自己是个有争议的人物,也许,繁华靡丽之外,他胸中有一颗红尘看透后的孤寂之心。
孤峰卓立久离尘,四面风云自有神。
绝地通天一枝笔,请看依傍是何人?
这是袁枚写的一首名为《卓笔峰》的诗,袁枚就好比他笔下的这座孤峰,卓然自立,以伟岸峻峭的卓然雄豪之气势,挟四海相伴相契之风云,用自己的通天绝笔给后世留下了部部绝世之作。
“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万里无一”,袁枚就是个“万里无一”的有趣之人,虽然在当时及后世饱受诟病,但是他相信,只要活出了人生的本色,就是精彩!所以,临终时,他留下了一句话:“千秋万世,必有知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