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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国走向战国后的史料钩沉(2)
大家也许不知道,就在文种死的那一年,越王勾践隔着那么远,竟然发动了伐秦之战。
秦国早在报复了崤山之耻后,就转向投奔楚国,在后来的晋楚争霸当中,也主要扮演楚国右翼打手的角色威胁晋国。申包胥哭秦庭换来秦人助楚退吴以后,秦楚关系又是更进了一步,事实上,秦楚关系转为敌对,都要等到后面秦惠文王时代了。所以秦楚当时是坚强的盟友关系。
再来看看越国对于中原诸国的外交来往,早在吴国破灭以前,越国就派使者通好齐、鲁(皆在前474年),齐国在吴国夫差时期被重度打击,而鲁国则偏向于晋吴联盟,可见那时勾践的策略还是要吴国的朋友和敌人都要认识到越国的友好面貌。然而这些东方诸侯,一贯是与楚国有历史矛盾的。
尽管早在前546年第二次弭兵之会后,晋楚两大阵营在中原不复交兵,但是晋楚两大帝国主义势力对其他诸侯(除了东方大国齐国与西方大国秦国)的勒索却大为加剧,让诸多小邦颇为不满,加上晋楚两大国近来还遭受了巨大打击,晋国遭受了六卿内讧后一时难以扩张,楚国则在吴军五战入郢后也受损严重。更何况楚国在昭王后期略略恢复元气后,也对淮河上游一带不听话的小国加大了打击,助吴的唐国在昭王复国后次年就被灭亡。其余的小国则在吴楚之间来回摇摆,而勾践灭吴,就意味着这些小国有了新大腿可抱,自然要好好表现,而秦国实在是离越国太远,又可能是国君秦厉共公因为亲楚,不肯附和越国名为“辅周室”实为壮自己威风的血盟,竟然就被越国加以讨伐了。
越国的讨伐路线可能是经由新交结的友好国家宋、卫、晋诸邦,在晋国风陵渡附近渡过黄河再深入关中平原中部进入秦国境内,越国的南方将士们难堪北方冬天的苦寒,但秦国也害怕了,越国大兵一到就服软了。于是越军转悲为喜,留下了一首《河梁歌》,内有“陈兵未济秦师降,诸侯怖惧皆恐惶。声传海内威远邦,称霸穆桓齐楚庄,天下安宁寿考长。悲去归兮何无梁”的内容,这歌已经有点七言诗的特征了,也不太像先秦时代的楚、越的歌谣,可能是《吴越春秋》的作者赵晔编撰出来的。但是我想,伐秦归来后的越国人也是很有一番霸业的自豪感的,事实上,后来荀子拟定的春秋五霸名单里,就有越王勾践之名。
但事实上,早在晋楚第二次弭兵以后,中原诸邦的卿大夫由于失去了扩张的动力,就开始全心全力投入到了搞内斗的游戏当中,为后来三家分晋田氏代齐之类的变故埋下了伏笔。列国争霸游戏,此时已经成了明日黄花,也就是吴越这路蛮夷还把霸主的名号当回事。其他国家的卿大夫,都忙着玩降低税率解放奴隶争取民心的游戏去了,但紧跟而来的,也是“杀人盈城”“杀人盈野”的战国式总体战,当年讲究“不禽二毛”“不重伤”的宋襄公,已经彻底成了传说。所以,越国称雄天下,也就是灭吴到魏楚争霸开始这段时间的事情,满打满算,也就是公元前5世纪中叶到前4世纪初叶这半个世纪多一点时间里的事情。而这段时间,也对应着越国北上迁都以及与齐、楚征战的事情。其中越国北上迁都之事,尤需特别关注一下。
越国克吴以后,一段时间内的政治中心,也从原来的会稽转移到了吴国的故都姑苏,以方便联络江淮地区。然而有求于越国的诸侯,多数都在沂蒙山-泰山之阴,如鲁、莒、宋等国,这些小国在当初春秋晋楚争霸时期,也多是晋国的铁杆。为了照应这些小国,于是越国索性沿着海路,将都城北徙到了琅琊(今山东青岛琅琊台)。
这块土地,早在越破吴后的次年就开始了经营,《吴越春秋》有载“起观台,周七里,以望东海。死士八千人,戈船三百艘。”而且,可能越国是从莒国手里啃下了这块土地,先作为北进之海军基地,后来才成为都城(前468年,见《今本竹书纪年》记载)。因为《墨子·非攻》有载:“(莒国)不敬事于大,大国亦弗之从而爱利,是以东者越人夹削其壤地,西者齐人兼而有之。计莒之所以亡于齐、越之间者。”但依据《史记·楚世家》的记载,莒国后来是亡在了楚国手中,此外《战国策》也有记载“莒恃越而灭”。这可能是因为,在越国蚕食莒国土地以后,齐国先灭莒国一次,尔后越国又扶持莒国复国(这一争战可能发生在勾践儿子鹿郢的时代),从此莒国也逐渐放弃了滨海的领土,全力把守住五莲山地区给越国看大门,直至最后亡于楚国之手。
越国在北迁的过程中,也插手了一次沂泰山区的国际事务,就是把反复无常的邾隐公给抓了过来。这位国君名益,早在鲁哀公八年(前487年)就因“无道”(恐怕是不听吴国话)曾被吴国太宰伯嚭加以讨伐,转立其太子革。在鲁哀公二十二年(前473年)夏四月,吴国行将灭亡之时,邾隐公来到越军大营投奔勾践,抱怨道:“吴为无道,执父立子。”勾践随即派军把邾隐公送回了邾国复位,但又同时收留了一度为君的太子革,可见越国那时候就想打好几手牌。到了鲁哀公二十四年(勾践二十六年,前471年),邾隐公又“无道”了,可能是收留了一帮吴国残余分子对越国不友好吧,再一次被越国讨伐。越国也送回了一位“太子何”回国复位,“革”“何”语音相近,可能是同一人。《左传》记载,这位太子何也“无道”,有可能是因为不听鲁国话了才这么说,因为后面勾践没有再去讨伐邾国。不管怎么说,越国自破吴以后,也开始过霸主式帝国主义瘾了。
越国北徙琅琊以后,还迎来了一位贵客,就是中原地区下克上风潮的一大受害者,被三桓赶得无家可归的鲁国国君鲁哀公,鲁哀公想请越军讨伐三桓好让他回国复位,八月,哀公到了公孙有山氏。三桓又一次动兵攻击,哀公于是逃到卫国,又逃到邾国,但由于邾国国君待其不礼(这可能就是《左传》骂“何亦无道”的原因),最后还是逃到了越国。随后国人迎哀公复归于鲁,鲁哀公最终卒于有山氏。
不过,哀公最终回归鲁国的过程中,恐怕也是有越国相助的。因为,越国人曾经在这一年进攻鲁国的武城(今山东费县西南),这是越军西进鲁国的必经之地。孔子的弟子曾参当时就在武城,逃跑时还提醒旁人,不要让别人住进我家屋里来,免得毁了自家的用来烧柴的树木。待到越国人退了,曾参让人修修房子就回去。学生们问他,先生您外敌一来就先逃跑,外敌一退就回家,好像不妥吧?曾参的弟子沈犹行答道:“这不是你们所了解的。从前我曾遭遇过负刍之祸,跟随老师的七十个人全都躲避开了。”
曾参就是这样一个知道何时进何时退地理想老实经济适用男,这可能也是当年孔老夫子一边批他“参也鲁”,一边又把孙子托付给这个傻孩子的原因吧,毕竟跟着这样一个人没有祸事啊。不过,这则轶事也反映出了大概越国送哀公回国也遭到了三桓不小的抵抗,甚至越国人还有一定抢掠行为。大概在鲁国人眼里,眼下虽然靠着越国,但越国也谈不上是什么君子之国。此外,越国还收留过另外一位中原政治流亡者,卫悼公黔,此人曾弑侄代立,但后来可能还是遭到了国内贵族的围攻,所以不得已流亡越国。
越国北徙以后,勾践还想把先王允常的灵柩也搬过来,没成想却遇到了大麻烦。三次挖开先王之墓,每一次都生出妖风飞沙走石,看来是先王也不肯走啊,于是只好作罢。算是给勾践的中原经略留下了一点遗憾。
勾践向北迁都,从《越绝书》的记述来看,大约走的是海路。越国的扩张,本身也与水路运输关系很大,一方面仰仗吴国耗费民力修筑的运河“邗沟”(京杭大运河最早的祖宗,连通淮河与长江,北起今淮安,南到今扬州),一方面也仰仗东海上的海路运输,本身勾践在越国故都会稽也筑有“舟室”这一造船厂。越国的海军,恐怕当时在华夏世界也是首屈一指的。倘若有蛋疼星人脑洞大开,把与勾践同时,此时身在波斯流亡的一代海军名宿,雅典人地米斯托克利送到勾践身边当谋士,他也许会劝说勾践从中原诸国抓俘虏当奴隶,去开发朝鲜半岛、济州岛、台湾岛这些有价值的殖民地去。同时也运送珍珠、铁矿、火山灰、樟脑这些有价值的物产到本土用来给越国人使用或用来交易其他物资。但是那时候的东亚世界其实很不同于希腊所处的东地中海世界,因为在东地中海海域,希腊人还能接触到埃及、波斯、黎凡特这些有文明成就的地区,便于开展贸易。而东海海外的世界,日本、朝鲜半岛,当地的居民还处在原始部落的形态当中,没有一定的人力组织去负责收集各种资源,也没有足够成熟的能消费中原产品的市场。恐怕勾践也还是觉得中原争霸更有一定价值,而不是派人去海外冒险,虽然有据可查,当时越、齐已经与朝鲜半岛的居民有了海上贸易。
在陆上海上一顿折腾后,勾践终于在北迁琅琊后三年(前465年),辞别了人世。继承其位的,是太子鹿郢(《史记》作“鼫与”),此人其实出道也很早,前494年勾践遭逢“会稽之耻”后所派遣的使者“诸稽郢”即此人,鹿郢后来还带领过越国偏师跟随吴军参与过艾陵之战,也算是在中原长了见识。鹿郢即位后,越楚关系有所缓和,但是越国依然还是东南一大霸主。有关越国的后续霸业以及与晋国的合作,我会在后面讲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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