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诗词赏析
论吹牛,我只服子虚。想当年他出使齐国,为了给楚王争足面子,把牛吹出了千古水平。面对齐王的炫耀和示强,他实力回怼:你带我到渤海边转了一圈,打了几个野兽就敢给我炫耀“平原广泽游猎之地饶乐若此”?告诉你,我们楚王打猎的后花园就有七个大泽,最小的一个叫云梦泽,方九百里,这里山连水水连山,山上的土都是金矿银矿,石头都是美玉,东面是大花园,南面是平原广泽,里面种的都奇花异树,仙草珍木,多得不得了,北面是大森林,里面树木参天,遍地都是珍禽异兽;我们楚王打猎挎的是干将造的宝剑,配的后羿用过的弓箭,随便打一场猎下来,射猎的野兽就象下一场兽雨一样,铺天盖地……这牛吹的够水平吧。
然而当我有机会游走于荆楚大地,往来于湖湘地带,足历两湖之交、长江两岸之后,我改变了看法,直叹子虚不虚,而更慕于司马氏之高才。从江汉平原向南延伸,跨过长江一直到洞庭湖一带的广阔地域,高山、平原、低丘、湿地各种地理形态交错纠纷,山丘林地森林广茂,千里沃野田舍俨然,江河湖泊星罗棋布,物产所出充盈山川,使这里成为“饭稻羹鱼”的富饶之地、鱼米之乡。想那远古时期,长江的泥沙尚未大面积积沙成洲,人类活动少有涉足,这里一定是生物自由生长之王国,飞禽走兽的天堂。史传上没有交代司马相如写《子虚赋》的缘起因由,不过我想,司马相如一个四川人到朝庭求官,云梦之地一定是其必经之地,亲睹此地地貌之瑰丽,景象之神奇,山川之秀美,物产之丰饶,想必一定是有感而发,才情自溢,遂铺陈出这样一篇千古名赋。当然也不排除其有卖弄文采之嫌,以求待价而沽,给自己卖个好价钱。
关于云梦泽的地理范围,自古以来就争议不断,考据家们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其实这些对我们来说并不重要。江水滔滔东流,总是曲折蜿蜒往低凹处走的,当这一低凹处冲积成原后便又向更低处流走,久而久之便构造了这里的姿态各异的地理形态,繁育了丰富多样物种人事。把这一过程放到茫茫历史长河中回瞰时,便成了对沧海桑田的实景演绎。我们大可不必耿耿于其在何方何地,我们只需要知道曾经有这么一个地方繁衍了我们的祖先,充满了神奇,如梦如幻……
千年风云千载梦,千古幽思云梦泽。
按照《梦溪笔谈-云梦考》的说法,“云梦”一词既相互关联,对分指两地,所谓“江北为云,江南为梦”。那么“江南之梦”就是洞庭湖了。
洞庭湖的景色闳大壮阔,气象万千,前人之述备矣。汪曾祺老爷子曾说,写洞庭写的最好的是屈夫子,一句“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两句话就把洞庭湖写完了。我深以为然,更佩服老爷子的眼光独到。除此之外就数千古名篇《岳阳楼记》了。岳阳楼记广为世人传颂,自然是因为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然其对洞庭湖景色的观察和摹状,视野超然,境界开阔,大开大阖,形神兼备,可谓千古一人,无人能出其右者。
八百里洞庭最为人震撼的,是其水域如此之大,以至于临湖观景,往往让人产生空间意识障碍,因为你无法尽知其大,你在每一处看到的洞庭都只能是其一角,你越是想知其全貌,就越是空间意识混乱,越是自寻烦恼。在古代远离大海的地方,有一处如此浩渺无边的水体,足以摄人心魄。此时此景,湖水茫茫,天地悠悠,个体意识已经渺小到可以忽略,闲情逸致已无可寄托,而思古之情则油然而生。故古往今来凡文人雅士,政客名流,登临此处,或发天人之问,或叹命运沉浮,或感世事变幻,或言家国情怀,而鲜有温香玉软、清丽宛约之句。
杜甫的《登岳阳楼》,一句“吴楚东南圻,乾坤日夜浮”直抓精魄,把洞庭湖的壮阔气象摹画得维妙传神,虽为写景,又何尝不暗含了对国家衰败、国势不定的深深忧虑;到尾联的“戎马关山月,凭轩涕泗流”更是直抒胸臆,表达了对家国命运的深深伤怀。
白居易的《题岳阳楼》,“春岸绿时连梦泽,夕波红处是长安。猿攀树立啼何苦,雁点湖飞渡亦难”,情景交融,传达的还是对漂泊流离、前途不测的命运之叹。
韩愈《洞庭湖别窦司直》铺陈九十二句,亦是借景言事,表达的是对宦海沉浮的怀疑与无奈。李商隐更直接,题为《岳阳楼》却一字不言楼,亦一字不言湖,直抒“如何一梦高唐雨,自此无心入武关”,借楚王淫乐失志之事刺当朝沉湎声色、缺乏远图的政治现实。
孟浩然算是一个奇葩,他写《望洞庭湖上张丞相》时并不在洞庭湖,而是在长安拜访当朝宰相张九龄以求进身之阶。尽管一句“云蒸岳阳楼,波撼洞庭湖”千古传颂,被誉为写洞庭最有气魄,但接下来诗句就有失风雅,“欲渡无舟楫,端居耻太平,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简直就是赤裸裸的跑官要官了。但尽管吃相失之不雅,总还是抒发了自己的政治抱负,也就有情可原了。
写洞庭最超然的当然还是青莲居士,一首《与夏十二登岳阳楼》写得空灵洒脱,颇有仙气,似乎专写登楼赏景之乐,然一句“雁引愁心去”还是暴露了心迹,乡愁?闺愁?家愁?国愁?给人留下了想象的空间。
所以我说,洞庭虽称“云梦”,富于诗意,但这里从来都是政客名流们怀古幽思、思考人生之地,而并非休闲游乐、寄托闲情之处。此概洞庭之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