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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的成长过程中,在京师十年是一个关键时期,堪称他脱胎换骨的最后一夜。在此期间,他与自己的“好色”、急躁、轻浮、骄傲、虚荣等等毛病相斗争,也不断地思索时局,避开了”名士梦“的陷阱,看透了未来的趋势……但却在曙光来临的那一刻跌倒了。这一跤才终于把他的所有毛病真正跌掉了。
曾国藩年轻时代:万中无一的幸运儿
曾国藩读书颇为顺利,在“道光萧条”的环境中衣食无忧地长大,还能读书科举,已经是特别幸运的事情了,何况他21岁中举人,27岁中进士,无异于凤毛麟角。须知,比他年轻的李秀成这类小自耕农,是要整天务农的,读得一点书已经非常不容易。
道光萧条是一场持续时间很长的衰退。其原因就是劳动生产率无法显著提高,人口与资源的矛盾积重难返,造成社会上多出一些“不士不农不工不商”的浮民,且通货膨胀率较高,导致普遍的贫困化。这背后实际上就是马尔萨斯定律在起作用。乾嘉时期的人口学家洪亮吉经过数据研究得出,当时的温饱线是:耕地4亩/人/年,布匹5丈/人/年。当时的马尔萨斯指标是:人口增长率/土地开垦增长率为20:5(《洪亮吉集》),可谓危机相当严重。归根到底,是因为闭关锁国造成了劳动生产率无法提高,技术和制度的两种创新无从展开。
这种环境之下,整个社会上是一片哀嚎惨状,龚自珍说“自京师始,概乎四方,大抵富户变贫户,贫户变饿者.四民之首,奔走下贱,各省大局,岌岌乎皆不可以支月日,奚暇问年岁!”就在曾国藩出生的十多年前,还爆发过白莲教大起义。如此社会景象,曾国藩却致力于宋明理学,不断地以圣贤要求自己,多少有些奢侈和虚浮。这些理学也让他对日常社会有了隔膜,对生民之苦、救世之愿或者多少有些不接地气。
曾国藩在京师:满怀名士梦想的儒生
现在查阅史料,只知道曾国藩在京师十年,主要是专注于宋明理学,与倭仁、吳廷棟、何桂珍等师从大儒唐鉴,研究二程朱子和清儒陆陇其。又因为他是湖南人,经世致用倾向强烈,很喜欢搞折中,以程朱为宗的同时,也不排斥阳明心学和横渠哲学。
章太炎曾说到曾国藩早年在京师的情形,说他行止甚为轻浮,并不是专注于古板的理学,而是“艳举声律书法以歆诸弟”,又汲汲于功名,在权贵幕府频繁走动,并不像一个模范儒生,更像一个纵横家名士。这种性格他自己也有察觉,后半生尽力克服了,以中人之姿自诩,再也不敢逞名士范儿。可以推想,这其中必定遭受了挫折。他这个人在这方面远不如前辈王闿运、高心夔这类真正的名士。
章太炎《检论》:曾国藩者,誉之则为圣相,谳之则为元凶。要其天资亟功名善变人也。始在翰林,艳举声律书法以歆诸弟。……稍游诸公名卿间,而慕声誉,沾沾以文辞蔽道真。金陵之举,功成于历试,亦有群率张其羽翮;非根深宁极,举而措之为事业也。所志不过封彻侯,图紫光。……死三十年,其家人犹曰:“吾祖民贼”。悲夫!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
曾国藩作为穆彰阿门生的故事,记载在《清稗类钞》里。该书是民国人徐珂所著,长项在于记载了大量社会实情,对士林掌故并不熟悉。但后世撰写曾国藩传记者,往往引用该书,强调他受到穆彰阿的提拔。这可能是有的,因为穆彰阿掌握了多年的科举大权,大多数人都是他的门生。但不可夸大这种提携的作用。这段经历对曾国藩最大的影响,还是形成了他的一定程度的开明思想,对外国并不怎么排斥,远不像左宗棠那么激烈。
当时的道光皇帝是主和派,其权臣穆彰阿亦主和,主战的汉族大臣主要是陶澍、林则徐,二人被后世汉族官员称为“陶林二公”,先后担任两江总督,代表着嘉道时期汉族技术官僚的崛起。但受制于道光皇帝,当时陶、林二公的主战思想还没有多少市场,甚至还时常受到道光帝斥责。因此,曾国藩在京师的年月里,朝廷是相对开明的,但十分的沉闷无聊,曾国藩虽然连续升迁,却没有多少功名壮烈的心情,在岌岌可危的局势中焦急的等待着。
《清史稿·宣宗本纪》:八月,陶澍奏英船再入內洋,或不遵約束,當嚴懲。諭以啟釁斥之。《清史稿·穆彰阿传》:穆彰阿當國,主和議,為海內所叢詬。上既厭兵,從其策,終道光朝,恩眷不衰。自嘉慶以來,典鄉試三,典會試五。凡覆試、殿試、朝考、教習庶起士散館考差、大考翰詹,無歲不與衡文之役。國史、玉牒、實錄諸館,皆為總裁。門生故吏遍於中外,知名之士多被援引,一時號曰“穆黨”。
最后的挫折
随着外患日深,道光死后,强硬派咸丰即位,大力任用肃顺等宗室主战派。这批开明贵族,包括文庆、文祥等,坚决主张消除满汉畛域,团结一致对外。这个时候汉族大臣的功名之路就彻底打开了。以陶澍、林则徐为首的汉族官员,与肃顺、端华为首的满洲贵族合力,于咸丰元年开始就拉开了对外强硬的帷幕。曾国藩这个时候非常急切地上疏,沉寂多年的功名之心异常激动,说话未免忘了轻重,终于在曙光乍现之际跌倒了。幸好这时候的朝廷上已经有了量大靠山。
《清史稿·肃顺传》:宗室肅順,字雨亭,鄭親王烏爾恭阿第六子也。道光中,考封三等輔國將軍,授委散秩大臣、奉宸苑卿。文宗即位,擢內閣學士,兼副都統、護軍統領、鑾儀使。以其敢任事,漸鄉用。咸豐四年,授御前侍衛,遷工部侍郎,曆禮部、戶部。……肅順日益驕橫,睥睨一切,而喜延攬名流,朝士如郭嵩燾、尹耕雲及舉人王闓運、高心夔輩,皆出入其門,採取言論,密以上陳。於剿匪主用湘軍,曾國籓、胡林翼每有陳奏,多得報可,長江上游以次收復。左宗棠為官文所劾,賴其調護免罪,且破格擢用。文宗之信任久而益專。
肃顺延揽汉族名士不知道始于什么时候,但他们对咸丰皇帝上疏时都强调要“善用人才”,这可能不是偶然的,代表了道光后期朝廷上的一股潜流,那就是要大力启用汉臣。这股潮流实际上潜藏已久,还在嘉庆年间的白莲教大起义中,朝廷就已经发现八旗兵不可用,平定大乱全靠杨遇春、杨芳的汉军绿营兵。以后道光时期外患渐侵,内部萧条衰退,百弊丛生,陶澍、林则徐等一批技术官僚也在快速成长,成为朝廷的中流砥柱。
这就造成了一种汉臣普遍崛起的态势,只待道光一去,他们就要掌握全局。曾国藩在这个时候已经二品官员,却表现得非常毛躁,上疏直言刚刚登基的咸丰皇帝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白白丧失了大好机会。刚好又逢母丧,于是淡出了朝廷。这就是曾国藩人生道路上跌倒的最后一个跟头,此后他就不再犯这种低级错误,连带那些在京十年的好色、急躁、骄傲、虚荣等等毛病一概都扔掉了。
《清史稿·曾国藩传》:咸豐初,廣西兵事起,詔群臣言得失。奏陳今日急務,首在用人,人才有轉移之道,有培養之方,有考察之法。上稱其剴切明辨。尋疏薦李棠階、吳廷棟、王慶雲、嚴正基、江忠源五人。寇氛益熾,複上言:……又深痛內外臣工諂諛欺飾,無陳善責難之風。因上敬陳聖德預防流弊一疏,切指帝躬,有人所難言者,上優詔答之。曆署刑部、吏部侍郎。二年,典試江西,中途丁母憂歸。
一个人物的成长如此之艰难,曾国藩算是典型中的典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