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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文/醉伊笑红尘
— 淘漉文化专栏作者 —
情
提及郁达夫，很多人的脑海里会自动浮现出教科书里收录他的那篇游记散文《故都的秋》，轻愁、寂寥，又似乎恬淡，看透，彼时的郁达夫已经人到中年，又正是爱情甜蜜圆满之际，时任第二位妻子，正是当年被誉为“江南第一美女”的王映霞，两人黄浦江边一见倾心，西子湖畔红袖添香，终而在郁达夫的热烈追求下，铸成了一段长达十二年的姻缘，一时间郎才女貌，成了当时文学界万众瞩目的热点新闻。
只是，有热烈就有孤寂，郁达夫的原配夫人，在郁达夫的第二段婚姻确定后，选择了青灯黄卷，念经送佛，没有再改嫁，含辛茹苦，抚养孩子，将一辈子的全部青春燃烧给了对郁达夫的思恋中。
都说时光无情人有情，因为人是有情感有温度的物种，那是郁达夫与原配孙荃婚后两年的日子，郁达夫即将去日本参加毕业考试的前夜，两个人离别前的应声喝唱。
卖花声——送外东行
梦里哭君行，疑已天明。（孙荃）
醒来却喜夜沉沉。（郁达夫）
不是阿侬抛不了，郎太多情。（孙）
无语算邮程，暗自心惊。（郁）
途中千万莫多停，
到得胡天安住后，寄个回音。（孙）
词阙尚存，当年的温情可感，一梦一醒间，竟让孙荃一语成谶，郎太多情，新婚莞尔的她，有可能是说给郁达夫对自己情义殷切的感激，也可能是对郁达夫风流多情的告诫，只是，事情发生了，过去了，又能如何呢，民国一介弱女子，面对往昔自己深深依赖的丈夫，又会有什么怨言呢，只是情动苦痛时，轻卷珠帘，轩窗一叹罢了。
王映霞和郁达夫结婚时，她20岁，正值妙龄，郁达夫34岁，他们俩终结这段婚姻时，她刚好34岁，而郁达夫在五年后，被日军宪兵班长暗杀，冥冥之中，当年的你侬我侬，似乎成了时间老人不经意间开的玩笑。而在1940年，随着二人婚姻关系的破裂，另一个对郁达夫仰慕已久的女人又开始走进了他的生活当中，这位华容月貌的新加坡华语电台的女播音，很快和郁达夫的关系升温，搬进郁达夫的家里开始同居，终是因为儿子郁飞的反对，最后以落寞的离开郁家而草草收场。而郁达夫人生中的最后一位伴侣，竟是一个目不识丁，才貌资质都太过寻常的普通女子，原名陈莲有，后被郁达夫半开玩笑的叫做何丽有，意思是何丽之有，不知这位精通五国语言，蜚声中外的文化名人，是惯看了红尘佳人，想过安静的日子相持到老，还是借用这位普通的民家女子作为身份掩护，已经无从得知。我们清楚的是，郁达夫的情丝，从生到死，从未被剪断，我们能理清的是，他至少跟十余名女子发生过露水情缘，尽管她们的职业和身份各不相同，但对于她们而言，这样一个才智并行，富有激情却保有神秘抑郁感的男子，一定曾绚烂了她们的夜空，只是烟花易冷，情缘和爱境皆不可重来，爱情的美好，最终也成了记忆中的美好，爱情的伤逝，业已成为回忆里的残像。逝者已逝，存者寂寞，唯留下“生怕情多累美人”，为世人所凭吊。三十年后，台湾出了古龙这号人物，时常援引这句话为座右铭，最后，才情和爱情经历同样复杂的他，英年殒命，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去了，就去了吧！
刀
用李耳的话讲，刀的锋在于钝，所谓上善若水，以柔弱克刚强，像金庸老爷子的武侠小说，主角罹难后，或者武功求精进时，都会给主角设置进入一个藏武林秘籍于其中的山洞，随即主角便会沉静下心来反思研修，颇有道佛儒自省顿悟的效用，而作为一个文人，郁达夫的反省自悟，被时代的大背景夹裹下的现实真切的暴露在他的迷惘求索之中。
就是在和原配孙荃和这阙词的前一年，郁达夫写出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步白话小说集《沉沦》，一时间，国内文坛为之震惊，正是这部至今仍饱揽赞誉的爱国主义小说，却很少人清楚，其实也大致是作者亲身经历的一本记实自传，文中成功的塑造了一个神经兮兮怕别人说自己坏话的抑郁性文艺青年形象，而这个抑郁性青年最大的身份特质就是支那人，他痛恨这个当时被视为软弱无力的称号，同时也保有强烈的民族主义的尊严，他是矛盾的，分裂的，尤其是做起事情来畏手畏脚，总是在事后想起来会懊悔自己的不勇敢，终而，他选择站起来，他选择勇敢的面对，像是一种发泄民族情感一般的去嫖宿日本妓女，也好似去从一个女人的体温中寻求暂时的安慰与拥抱。
“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
“你快富起来！强起来罢！
“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这是他翌日黎明的呐喊，也是虚无之后渴望真正强大，保有独立尊严的震颤，郁达夫是爱国的，只是这时候，他还不清楚自己能为这个沉睡的国家去做些什么，他的青春和一腔热血被喷到了棉花上，然无助的呐喊才最感人，真实的剖析才最动情。他不清楚，自己已然开始学会用最锋利的文学语言来激活万千知识分子脑海中的共鸣和抗争，而他于1923年旋即创作的《春风沉醉的晚上》已经开始将这种视角和反抗真正的调转到国内，这片他深爱的祖国大地。
钱理群先生对郁达夫的“《春风沉醉的晚上》作此评论：“古代的倡优变成了现代工厂的女工，她不仅仍然常受猥亵，而且时刻面临着失业的威胁，与小说中实际上已沦为都市流浪汉的“我”，同是“无家可归”。当作者写到她以“孤寂的表情，微微的叹着说：‘唉！你也是同我一样的么？’”时，是有着一种格外动人的力量的⋯⋯”
郁达夫是国内最早的将文字影像刻画留给了一直被欺辱的劳苦大众的一批作家，面对国内外帝国资本主义残酷冲击下，对普通工人生活和情感困惑的对焦，他开始使擅用他的刀，挖掘出一种普通大众辛酸与抗争的力量。他的刀锋看似迷惘而拙笨，却字字戳心。
而在生活中，郁达夫和被毛泽东称为中国文化战线上最勇敢最坚决的鲁迅先生一直同为挚友，家人间也经常往来做客。一直以来，被现代人熟知并广为流传的鲁迅先生的那句诗：“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其来源，竟然是鲁迅先生作客郁家后，第二天写给郁达夫的高度评价，这之后，在沪上作家圈里也就有了‘达夫赏饭’‘闲人打油’的说法。由此也可以窥见一斑，在鲁迅先生这个被誉为反帝反封建最坚决战士的心里，郁达夫的重要地位。
一个理想国的王子好做，象牙塔里单纯的憧憬和渴望可以像王尔德里小说里快乐王子生前一样，很容易作为，而一个有理想的战士却很难当，英国的拜伦做到了，中国的郁达夫也做到了。
他的刀，永远亮在最前。1938年，郁达夫赴武汉担任政治部设计委员，参加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的抗日宣传工作，并在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成立大会上当选为常务理事，期间曾赴徐州劳军，在各前线顶着炮火采访，短短十五天时间，他一口气写下了２０多篇战地通讯和战地评论，并且专门来到硝烟尚未散尽的驻军第31师阵地，向英勇的前线将士敬献了亲笔书写的“还我河山”旌旗，并满怀信心地对师长池峰城和官兵演说：“抗战最大目的是救民族于危难，胜利最终必将属于我们！”在他的鼓舞下，台下的战士们杀声震天，场面感人。
他的刀，也喜欢藏锋于鞘。1942年6月初，郁达夫流亡至苏门答腊西部市镇巴爷公务，化名赵廉，在当地华人协助下开设酒厂谋生。郁达夫自愿充当日军翻译一事，引起当地人的诸多误解和不满。但事实上，郁达夫在任职期间利用职务之便，暗中救助、保护了大量文化界流亡难友、爱国侨领和当地居民。其中就有一位至今仍为大家所熟知的陈嘉庚。
1945年8月29日晚，距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两周之后，时年五十岁的郁达夫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返，他的背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他的情与刀，连同他单薄的身体，都抛在了为祖国的抗日解放，民族强盛的异国他乡的土壤。据铃木正夫考证，他是被日本宪兵班长扼断喉咙的，只是，一个拥有如此血性和不畏牺牲民族的喉咙，会被扼断吗？历史会给出答案，那么，未来呢，我相信，答案一定是否定的！
著名剧作家夏衍说：“达夫是一个伟大的爱国者，爱国是他毕生的精神支柱。”我想，如此一句，高度概括了郁达夫一生的情与刀，刚刚好。
作者简介
醉伊笑红尘
淘漉文化专栏作者。中国文艺家协会会员，豆瓣阅读、百度阅读专栏作者，文字执念者，理想国王子。著有长篇小说《你不在意的时光》等，散文随笔散见于各大报刊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