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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编的话:今年的母亲节,小编收到了张继老师写的《母亲》一文,那是母亲节里,我看到的最朴实最感人的文章,文章发出之后,迅速引爆了朋友圈,得到了众多朋友的共鸣。父亲节又到了,张继老师再次亲自发来一篇文章《我的父亲》,说实话,这篇文章看完我哭了……
我的父亲
张继
之于父亲我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让他坐一次飞机,他是一个那么好飞好高好面子的人,这真是最大的遗憾。
本来,我在沈阳工作的时候是要带他乘飞机去一趟的,但是,临行前买机票的时候却因为他的身份证过期只好改乘火车,那时候他还不知道,那次远行将是他此生最后的一次远行,他还笑着说,没事,这次坐不上就下次吧。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说,好,那就下次吧。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那就是他此生最后的一次远行,我要是知道,我愿意放下一切和所有,推改行程,帮他办一张崭新的身份证,陪着他上一次天,落一次地,然后陪他去做他想做的一切事情,去他想去的地方,喝他想喝的酒,抽他想抽的烟,喝他想喝的茶,尽我最大能力帮他实现他的愿望和梦想,帮他帮他……
父亲会是多么的骄傲与自豪,我又会是多么的幸福与满足,然而,人生有时候真的没有下次,如今这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而不可能,哪怕你再有钱,哪怕你再有时间,哪怕你再有孝心,哪怕你已经拥有了这个世界!
父亲毁在酒上。他从二十多岁开始习酒,一直喝了五十多年,他基本上一天保持喝一斤白酒的水平,我帮他算了一下,他一辈子下来至少喝了十吨酒。几乎是我们当地一家小酒厂一年的产量,当医生告诉他因为喝酒他才得病之后,父亲竟然笑着说,值了。
父亲在沈阳之行后的第一个夏天,就被查出肝部酒精肝严重病变,在经过长达一年的治疗之后,终于撒手而去。
如今,几乎每一次乘飞机,我都会想起这件事情不能释怀,我常常会幻想出一幅幅我与他一起乘飞机出行的画面,也有时候把陪着父亲出门的陌生人幻想成自己,很多时候会忽然潸然泪下,泪眼迷离。
七年了。一直这样。
我弟兄六人,排行老三。
我一直认为我是父亲最疼爱的孩子,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给我开小灶,那时候父亲在我们当地的一个人民公社里做事,经常会带我到镇子上的饭馆里吃一顿,因为兄弟太多,不可能都带去,几乎每次他想带我去的时候,都会悄悄让我提前到村头去,我便会兴奋地一路小跑,在村头的路口等他。不久,父亲就会骑着他那辆笨重的大金鹿自行车过来,看到我,停下,叫一声我的小名,让我过去。我便会高兴的一跳一跳跑过来,抓住他自行车后面货架的支柱,努力地爬上去,抱着他的腰。这时候父亲总要问我一句:坐好了吗?我总会响响地答:好了!父亲才会推着他那辆又大又笨的自行车,跑几步,借着惯性,上去了,载着我走。有时候我会抱着父亲的腰,有时候我会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有时候我会抱着他的腰贴着他的背睡着……
有时候父亲会遇到一个熟人,他会把车停下来了,把车子立好了,跟熟人说话聊天,我则一个人在货架上坐着。我总会以为自己坐的不直,不断地调整着坐的姿势,往往是越调整越歪,因此,我有多次从自行车货架上摔下来的经历,我至今有恐高症,我很怀疑这个症状跟我坐父亲的自行车有关。
我一直认为父亲在我的身上给予的希望最大,我上初中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段厌学的经历,先后换过四次学校,他从没有责怪过,每一次都不厌其烦,尤其是最后一次,送我到枣庄第十四中学就读,那是离我家乡二十余华里的一所名校,为了能够让我到那里上学,父亲多次去拜托他的一位朋友,我终于如愿以偿。后来我才知道,父亲所说的那位朋友,其实,跟父亲过节很深,在我要去那所学校上学之前,已经很长时间见面都不说话了。父亲一生耿直,低头的时候不多,当时为了他的儿子,他要拿出多大的勇气到他的那位朋友面前,去拜托他,央求他,多年以后的今天,我想起来,心里还隐隐作痛。
我一直认为父亲是我文学道路上最坚定的支持者。
我初中毕业以后,整天在家里闭门不出,一天到晚除了写,就是读。在几乎全村人都用讥笑的口吻把我称之为“坐家”的时候,父亲顶着压力一笑了之,就是在去地里干农活的时候,他也很少叫我。当有兄弟提意见的时候,他也会用一个父亲的威严去平复怨气,我不知道他是否曾经想象过我一定会成功,我不知道他的心目中是否怀揣着和我一样的文学梦想,我不知道他对我选择的道路到底怀有一种怎样的自信,我不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是否站在院里看着我房间的灯光为我担心,但是,他在我最需要关爱的时候用一个父亲特有的方式为我遮尽了风,挡住了雨。即便是在我动摇的时候,他也没有责备过我。
一九八六年的冬天是很冷的,那一年我已经在家里“坐”了三年,我自己已经对我没了信心,忽然产生了要到城里打工的想法。父亲知道以后有些愕然,同时也有些失望,我记得他走进我的房间,在我床上坐了一会,抽了一支烟,问我:你想好了?当我说想好了以后,他说:想好就好。
然后站起来不多说一句话,就走出。父亲虽然没有多说,但是,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是酸苦的,这可是他给予了最大希望的孩子啊。他完全可以对我大打出手,大骂一顿。但是父亲没有,他是把酸苦咽了下去。
后来,我又因一个偶然的原因,留了下来。父亲再次走进我的房间,再次坐在我的床头,傍晚的阳光从窗框间斜照进来,落在父亲的脸上,父亲一脸温和。父亲再次问我:你想好了?我点点头说,想好了。父亲说:想好就好。
父亲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拍拍我肩膀,走出。
多少个白天和夜晚我在父亲的保护、注视、关爱下成长、前行、长大。
后来,我一直以为我是父亲的骄傲。
多少年以后,当我离开村庄,走进省城,特招到了部队,父亲的喜悦与骄傲溢于言表,他的腰板挺得笔直,在人群中说话的声音也很响。对我在外面的点点滴滴常常挂在嘴上,不厌其烦地向对我关心和有兴趣的人喋喋不休。有两件事现在想起来还让我充满笑意,一件是当时我在老家拍戏,包括于月仙、秦卫东、王晓曦等几位演员去村里看望他,父亲向我提了个要求,想带着几个演员到村里转一圈,我当然同意,当父亲在几位演员众星捧月般的在村道上行走的时候,那一刻父亲是骄傲的,父亲容光焕发,在村人的注目下,显得自豪和矜持。另一件是我穿着军装回家,父亲专门买了两包好烟,让我带着。我说干啥,父亲再次向我提了个要求,他说,他说他要带着我到村人面前转一圈,让村里人看看我,看看这身军装。我是父亲的骄傲,我是父亲的光荣,我也是父亲的作品,我跟在父亲的后面思绪万千,我多想永远跟在他的后面,他永远不老,我永远不大!
二零一八年六月十六日于东湖
作者简介:张继,1967年10月生,山东枣庄峄城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著名编剧,中国当代乡村现实主义小说代表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