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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自选 散文集过程中,重新阅读本文,读着读着,心涌了,眼泪出来了,并且还哭出了声音,这是我脱离婴孩之后的第一次自悲而哭,一真以来,我真以为自己是个不泪人。这时我相信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这篇散文的伤心处在于倒数第二段,当读到为父亲倒酒时,就忍不住了。
父亲的圆桌
申弓
记忆中,父亲这一生有两张饭桌,一张是长方桌,一张是小圆桌。可喜的是,两张桌都是矮桌,用的是同一套凳子。长方桌是张常用桌,每天都用,每顿都用,也就是说,一家人无论是早、午、晚每天三顿都是坐在长方桌前用餐,什么稀饭,红薯,杂粮,咸菜都在这张桌上吞吃。对比之中,那张圆桌使用的次数便是十分稀少。
那是一张用十多片杉木条镶成的圆桌。说小也不小,鲁班尺三尺六,折合现在的直径是1.2米,可以让一家人有时还加上亲戚圆圆地围坐成一桌的沧桑。那桌子不厚,因而也不重,它的脚是折叠的,用完收起,桌面挂在墙上,象一轮圆月。一年之中,只有过节才放下来,而一当放下来,便有猪肉飘香。跟中国其他农村一样,我们过的是旧节,春节叫过年,从除夕夜开始,一直过到年初三,那张圆桌留在地上的时间最长了,连续四天。再就是清明、端午、七月十四、十月初十的早上,父亲便要将它从墙上取下来,摆到堂屋里,摆上鸡或者鸭,鱼或者肉,一家人美滋滋地围坐在一起,无论是丰盛还是贫乏,都有一种温馨,至少要比坐在方桌前幸福得多。
做小孩时,我们盼的就是父亲能够将它从墙上取下来。每当父亲来到墙前要取下那圆桌时,我们便雀跃着去搬凳子,也就是从长方桌那边将小矮凳搬过来,一凳两用,这便算是最美好的时光了。可是,一年之中,却没能取下几回。当四天的春节一过,便是盼着清明。好在清明不算远,不一会便又到了。可清明到端午却有一段的距离,而且要经历三黄四月的煎熬,那段时间,总是要在方桌上吃那些照得见人影子的稀粥,以及吃到胃里就反酸的红薯,因而特别盼着有节日的到来,说到底,就是着父亲能从墙上将那张圆桌取下来。可是,这样的日子却是特别地长。有好几回,饿得饥肠咕噜的,忍不住偷偷地将那张圆桌取了下来,安放在堂屋里,可是厨房里没有飘香的鱼肉,只做了个吞口水的梦,又不得不将它挂了上去。
十月十特别让我们怀念。这个节日挺特别,别的村人都过冬至,可我们沈家与众不同,就是过十月初十,叫十月节,不过冬至节。我也说不清这叫什么节,也不知道是从哪朝哪代开始这样过的。不过,这确实是个好节。在那物质贫乏是时代,十月已是秋收时节,秋收刚完,哪个家庭都还算丰足,新谷碾出的新米,带着一股清香,而农工也不太忙,不象端午和七月十四,一边吃着饭,还得一边想着下田去插秧。相对来说,这十月节过得却是十分的祥和与悠然。记得六十年代的一年,大哥戴上了个二手的手表,称大三针,回来跟我们一起过十月节,大哥还带回来一种调味酱油,味道很好,叫美味汁。一家人便慢慢地边吃连聊,自然是听大哥讲得多,因为大哥在县里的一个木偶剧团,叫文艺协力木偶团,常常走村串乡去做戏,甚至还到过广东湛江去参加过一次汇演,那时我们还属广东管辖,湛江地区是我们的地区。参加过地区汇演的大哥,便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这一顿我们吃得很久,到结束时,大哥抬腕看表,说刚好一个钟。哗,我们才知道,原来一个钟有这么长,原来这么长时间叫一个钟!
一年的时间里,我们总是盼望着那张圆桌能够放下来。因为那里充满着温馨和美好。每当父亲去取下圆桌的时候,我们兄弟都没有闲着:哥们帮着拿桌脚摆凳子,我便到里间去提出父亲的“阿婆”来。说到这个阿婆不是人,是个陶质酒壶,壶身鼓涨得圆圆的,父亲叫它阿婆壶,慢慢地被我们简称为“阿婆”了。自我懂事开始,便见父亲使用它,每次能打三斤多的烧酒。而每次父亲将它灌满提回来,都是一脸的灿烂,毕竟父亲没有什么爱好,就这一点点享受。摆好了台凳,父亲坐在靠墙的固定位置上,拿起“阿婆”往碗里倒出酒来,那酒香立时溢满了整个屋室。我们兄弟围坐过来时,父亲便端起酒碗咂吧了一口,然后叫我们尝。大哥虽然说是行走江湖,却滴酒不沾;三哥也是不饮,非但不饮,闻多了也会头晕。只有我跟五哥还算是可培养的对象。父亲说,做男人得饮点酒,于是便用筷子蘸着给我们舔,见我们都没有晕弦,便给了每人一个小碗,斟上一点点。父亲说,四个儿子,到底有两个可以饮,以后我便是有酒饮了。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常常饮的,只是木薯酒,到了地方建起了糖厂,便改饮2角7钱一斤的糖波酒。我便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父亲饮上上档次的酒。不幸的是,在我的经济刚刚好转,我可以给父亲买好酒的时候,父亲便到地里去找爷爷了,只能每年到父亲的坟头去给他老人家斟酒了。
现在,再也不用等待那节日的圆桌了,物质的丰富带来了生活的富足,年前回家时,看到大哥家里儿孙满堂,缸满屯足,鸡活猪肥。那张圆桌被大哥家继承下来,还在用着,并且听说是一直摆在餐厅里,再也没有收起来,更不说挂上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