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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冰与火
安史之乱,是大唐国势的转捩点,也给张良娣和李亨的人生带来了转折。不过,它对于这对谦卑自守的小夫妻而言,未必不是好事。李亨终于借着马嵬坡兵变的机会,登上了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皇位。
【安禄山的叛乱,让张氏的太子丈夫终于有机会登上皇位】
登上皇位,将大唐的江山,揽到了肩头上,也意味着,必须将平定叛乱这个艰巨的任务一并扛到肩头上。李亨要面临的形势极为艰难:大唐锦绣江山,已有半数沦陷敌手,太原、洛阳、长安,三座都城皆已被叛军攻占,昏庸的老皇帝又临阵斩帅,封常清、高仙芝、哥舒翰三位帅才,或死或降……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张良娣,立即以自己的表现,宣告了大唐又一位女英雄形象的诞生。她的强悍作风以及坚韧意志很快在艰难中显露出来,太子李亨一行人逃到灵武城准备对叛军的大反击,当此之时,情势危艰,前程暗淡,张良娣立刻发扬大唐妇女们一贯以来事事“巾帼不让须眉”的作风,每晚睡觉时她都主动将丈夫挡在身后,因为当时兵力单薄,新皇帝李亨的帐前护卫也不多,在此盗贼横行的大乱时期,皇帝的安全也得不到充分保障。
李亨见此,也忍不住劝道:“捍贼非妇人事,宜少戒。”
可是老婆的一番话,让他感动到不知如何是好:“要是发生了啥意外,就让臣妾的身体先替陛下挡着吧,陛下好有时间从臣妾的身后逃生!”
生逢乱世,张良娣更是受罪,因为她恰逢有孕在身,而且是临产状态,但这位曾是皇宫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尊贵女子,在生完孩子三天后就起来帮忙缝制将士的战衣!李亨想劝她注意身体好好休息,她却说:“现在是什么时节?岂是我调养身体的时候。”
在太平时节,随处可见“白日卧多娇似病”这般娇滴滴的柔弱女子,然而国家一日有难,真正的大唐女儿立刻站了出来,她们振臂一呼,将莎士比亚的名句“脆弱啊,你的名字就是女人”彻底踩在脚下,用亲身行动,诠释着毛主席语录里“妇女能顶半边天”的意义。
有妻如此,李亨夫复何求呢?因此,待到长安光复,迎接老皇帝回归,得到正式册封成为礼仪所承认的皇帝之后,李亨第一时间将她立为皇后。
【唐肃宗李亨像】
张良娣,也就此成为历史名词,从此之后,世上只有张皇后。
弄权妇人
名臣李泌、名将郭子仪、太子李俶、家奴李辅国,辅臣良将,孝子忠奴,济济满堂,尽管天下还未平定,但是对于苦命的唐肃宗李亨而言,不幸之外,没有比这些人的和衷共济更能让他感到欣慰的了,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一位贤内助——张皇后在尽心辅佐着他。
但是不久之后,李亨就惊惧地发现,她的贤惠,仅仅只是艰难时期的伪装,她并不是那位愿意一辈子躲在他身后尽心辅佐他的贤妻,她的目标,并非做一名像曾曾祖母长孙皇后那样的贤良后妃,而是……是成为曾祖母武则天那样的一代女皇!
她与同样装了大半辈孙子的太监李辅国一起,一旦抓住机会,就不会再让它从手中失去,甚至还想反过来骑在主人头上。两人里外结合,处处插手政事,史称:
(张)后与李辅国相表里,横于禁中,干豫政事,请托无穷。上颇不悦,而无如之何。
不错,这个世界上想当武则天的女人有很多,但是能当成的自古至今只有一个。武则天能够将写檄文声讨她的骆宾王作品整理出版,换了别人,能做得到吗?单从这一点,便足以证明,武则天并不是每个拥有野心的女人随便都能做成的。
悲哀的是,除了同样的权利欲望,张后完全不具备与武则天相称的政治手腕与容人胸襟。她的气量之狭小,从唐肃宗第三子建宁王李倓被赐死一事,已经暴露无遗。
在准备平叛工作的那段艰难日子中,各种物资都很匮乏,有一次,唐玄宗从蜀中千里迢迢派人将一个装饰了很多珠宝玉器的马鞍带去赐给儿子李亨,李亨想将这个马鞍转而赐给她,以表达这段时间以来她为他所做的一切的感激之情。
但李亨的谋臣李泌却委婉规劝道:“如今国难当头,应当以俭约示人,良娣这个时候不宜乘坐这个马鞍出行。而且这些珠宝,能赏赐不少有功将士呢。”
李亨立刻听从了劝谏,转而将马鞍上的璀璨珠宝都拆下来交付武库用于赏赐有功将士,只将光秃秃的马鞍赐给张氏。听说了这件事的儿子李倓(非张后所生)高兴到喜极而泣,他认为他的父皇能如此从谏如流,那么天下还能有什么困难是不可克服的呢。
但张氏接到那个已经没有任何装饰的马鞍,脸气得拉到了三尺长:“都是邻里之旧的,用得着这样吗?”(李泌以神童被唐玄宗收养在宫中,跟李亨从小一起长大,故被张氏称作“邻里之旧”)几个珠宝即让她从贤惠女子蜕化成了刻毒女人。
从此,张氏恨透了李泌,连带地,也恨透了李倓。而张良娣与李辅国的专横弄权,也早已让李倓十分厌恶,李倓甚至曾私下找李泌商议,想设法除去两人,但李泌从大局着想,只是努力安抚一下李倓,劝其不要轻举妄动。
【李泌像】
深喑道家满盈之道的李泌从来不曾眷念俗世富贵,天下局势稍缓,官军收复两京之后,他就履行跟唐肃宗的事先约定,跑回深山继续过他“洛水嵩云恣意看”的逍遥日子去了。但作为唐肃宗的儿子,李倓必须责无旁贷地留在父亲身边尽人子之孝。
在李泌离开期间,李倓遭遇了当初玄宗的第一任太子李瑛的命运,被张良娣和李辅国联手陷害:欲用武力夺他兄长(领兵在外的太子李俶)的嫡子之位。
尽管唐肃宗的性格堪称整个唐朝皇帝中最软弱的一个,但在权力的祭坛上,他无疑也遗传了对觊觎皇位的骨肉冷酷无情的基因——李倓,这个孝顺无比、能力出众,在此番大难中亦曾给父亲提供过强有力支持的好儿子,下场是被父亲亲口下令赐死。
这件事已充分暴露出,以张氏之胸襟,当个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都成问题。
张后的嚣张跋扈渐渐地在民间都有耳闻了,连杜甫都留下“张后不乐上为忙”这样的诗句来讽刺李亨这个窝囊皇帝。据一些史料笔记的记载,张后甚至还经常进献一种喝了能使人久醉健忘的酒给李亨喝,这样李亨天天昏睡健忘,国事就操控在她一人手中了。
【忧国忧民是杜甫】
张后一家,也跟着飞扬跋扈起来,她那位当了驸马的弟弟连个出行的阵势都很吓人,中唐诗人戎昱曾作诗如此描述:飞龙骑马三十匹,数里衣香遥扑人……天子爱婿皇后弟,独步明时负权势。一身扈跸承殊泽,甲第朱门耸高戟……(《赠别张驸马》)
为了拥有更高的权势,张后不停地跟群臣暗示,联名上书给她加“辅圣”的尊号——一旦让她得逞,接下去恐怕就是要求跟李亨并列“双圣”,然后再进一步独霸朝纲,成为又一个武则天了。
李亨禁不住张后的一再纠缠差点答应,不过幸好有人给他提醒:“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后加尊号的道理,只有韦后曾加过,岂能效法!”韦后是谁?就是毒杀亲夫唐中宗,妄想效法武则天称尊的恶毒妇人。李亨一听大惊失色:“庸人几误我!”刚好老天也来凑热闹,发生了月食现象,相信天人感应的大唐军民都传言问题出在后宫,故而,事情最终没有达成。
但是张后可没有就此善罢甘休:既然我当不成辅圣,就让我的儿子当上真圣吧。之后,她便将精力转而投向易储一事上面,想将现太子李俶赶下台来,让自己的儿子取而代之。
太子,国本也,岂能轻易动摇?何况如今天下还未平定,太子李俶还带兵在外与郭子仪、李光弼们费心费力同叛军作战,稍有不慎,大唐必将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
但是,已被权力欲望渐渐扭曲了心灵的张后,已经完全顾不了那么多了。她能做的,只有一件事:没日没夜地诋毁太子李俶,弄得李俶一度地甚至不敢踏入长安城来朝拜父皇。
然而,人算总是不如天算!张后的如意算盘,被老天爷生生劈碎了——她生有二子,大的早薨,小的即是这次动乱中产下的那位。但这位生于兵荒马乱之际、长于动乱不息之中的小皇子,寄托了张后无尽政治理想的心肝宝贝儿,却在有一天夜晚,突然在双亲的梦中同时出现。在梦中,八岁的小皇子脸上流着眼泪,对着双亲招招手,似在诀别,随之越走越远,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天亮之后,张后和唐肃宗同时接到孩子夭折的噩耗。
悲惨结局
武则天做不成了,将儿子推上皇位的心愿也不可能实现了,张皇后的人生,似乎已经没法有任何追求了。但你如果认为她会就此消停那就大错特错了,即便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当上太子,那也要将现任太子李俶赶下来。
为什么?
既然已经得罪了,那就得罪到底吧!
何况,太子与被张后陷害而死的建宁王向来手足情深,在行军之旅中每次跟军师李泌谈起这个兄弟来总是禁不住呜咽流泪,日后太子登基为唐代宗之后,还对这位兄弟思念不已,甚至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规格将他追认为承天皇帝。
待到太子登基,秋后算总账——绝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因此,好比当初李林甫对付自己的丈夫李亨一样,张后而今除了学习李林甫的做法之外,也别无其他选择了。
但是太子一直领兵在外,深得郭子仪、李光弼们等一干武将的支持,而且在平乱指挥中处事得体,已经在大唐军民心目中聚累起巨大的人气和威望,想要废立太子,谈何容易?再加上太子得到李泌的锦囊妙计:只须对陛下尽人子之孝,张后不过是一妇人,只要委曲顺之,亦何能为?他也如当初的张后一般,埋首低调做人,故此也让张后抓不到机会闹事。
唯一的机会出现在唐肃宗李亨即将驾崩的那个夜晚。
为了权力,张后和大太监李辅国曾经结成了同盟,同样,为了权力,他们又发生了决裂,在新君人选上,张后看中的是肃宗第二子越王李系,但李辅国是拥立现太子派——在唐肃宗李亨即将咽气的那一刻,新一轮你死我活的争斗又上演了。
跟李辅国比起来,张后的优势是能吹枕边风,对唐肃宗施加更直接的影响,但唐肃宗不省人事之后,她手里就只有一部分拉拢过来的宦官能提供支持,而李辅国手里则掌控着足以左右局势的力量——禁军。枪杆子出政权,乃是永恒的真理,跟没有男根的李辅国比起来,张后就显得头发长见识短了。
李亨奄奄一息之际,张后认为时机已到,立刻纠集了一批内廷宦官,准备拥立越王李系登基,与此同时矫诏召太子李俶入宫,想将其诱杀在内宫。
【李俶后改名李豫,成为唐代宗】
但是李辅国却提前听到了风声,他立刻伙同另一位大太监程元振行动起来,赶在在半路上将太子截下,送到别的地方保护起来,随即调集大批禁军,入宫剿杀张后一党。
张后被逼到走投无路,只好逃到丈夫的寝宫寻求最后的保护。
然而,已经说不出来话的皇帝等同于死皇帝,气若游丝的唐肃宗先是看到自己的老婆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向他求救,继而又看到一群挥刀舞剑的人凶神恶煞地闯进这个本该是禁卫之地的寝宫,为首的,正是胆大包天的家奴李辅国。面对行将入土的皇帝,李辅国全无畏惧之感,居然粗声粗气地跟他要人:把张后给我交出来!
在皇帝丈夫面前,张后被家奴李辅国揪着头发拖了出去。
人既然抓到了,以李辅国为首的作乱分子也就收拾收拾回家去了,他们就这样将皇帝给遗忘了——唐肃宗李亨就是这样被活活吓死的,给他吹响送葬进行曲的是一个凄厉无比的叫声,那是一个绝望的中年妇人在脑袋离开脖子前发出的最凄惨的哭号之声!
她,最后留在史书上的身份就此变成了:肃宗废后庶人张氏。
【影视剧中的唐肃宗、张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