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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寻找通玄观,唯一的目的是要探寻紫阳书院的遗迹,我向陆校长献疑,问她在学校内哪里能看到跟紫阳书院有关者?陆校长遗憾地跟我说,确实没有什么物证在了。在校园内游览时,陆校长猛然起在后面的大山之上有一块儿紫阳书院的碑记,我顺着她的手指向山上望去,却无法确认其所指,她告诉我说,那块碑肯定就在山巅之上。这真可谓“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于是我放弃了前往一探的想法。
只在此山中
沿着楼梯从山上向下走,在一处教学楼的侧墙上看到了“观澜楼”的招牌,见此让我一喜,因为来此校之前我做过功课,知道这观澜楼就是紫阳书院当年的一处重要建筑。嘉庆八年,因为紫阳书院的名气越来越大,而这里的学生也越来越多,当时的盐运使延丰就在书院内建了观澜楼五楹。
观澜楼
楼建成后,延丰特意请阮元写了一篇《紫阳书院观澜楼记》,阮元在此记中讲到了此楼的来由:“嘉庆八年,都察院巡盐使者延公,因书院生徒日多,附课者皆给以膏火之资,席不敷坐,乃建高楼五楹以冠此山,移乐育堂朱子栗主祀于楼下,祀魁星于楼上,藉为生徒藏修息游之地,本孟子之意,名之曰‘观澜楼’。”
观澜楼牌匾
阮元用简洁的笔锋叙述了本楼的来由,并且说在这观澜楼上还建有魁星楼,而今我望了望这座新建起的楼体,这是一座平顶楼房,显然没有按照古制来建造,但是对于观澜楼是如何的高大巍峨,阮元却用了下面的一段文字予以描绘:“斯楼处山之巅,俯视城市,万屋鳞次,长江如带环曲于外。若其风日流丽,波涛不惊,越山清远,澄流东下,有足观者;又若潮汐,白海口腾驾而来,云驰雷动,震叠心神,发皇耳目,更有足观者。”阮元说这座楼建在了山顶之上,这似乎跟我眼前所见有些差异,更准确地说,观澜楼是建在了山根下。阮元说站在观澜楼上可以看到长江,尤其还能看到钱塘潮。我不知道是因为地理变迁,还是因为建楼的位置不对,总之,我站在这座楼旁,却看不到任何的水面。
一处摩崖上的字迹
接着,阮元又开始讲解这“观澜”二字可不单纯是为了看景,他觉得这两个字大有深意:“然则学者观澜之术可知矣,观于海者难为水,游圣门者难为言。圣言莫大于孔子,海澜莫大于浙江。善乎赵歧之言曰:‘所览大者意大,观小者志小。’朱子之言圣道大而有本,学者渐乃能至。生徒之登斯楼者,莫不志于大道,成章乃达,教生徒以学者,亦将操此术于盈科之流水以观之矣。”能把这二字解释出如此丰富的内涵,也绝不负阮元为文史大家的英名。然而我眼前见到的这个匾额显系新造,虽然是新造,但却已经变得字迹模糊,使得我无法看清后面的题款儿者。陆校长称,2000年冬,本校对校舍进行了整修,当时请到了当地的多位书法家给学校题匾额,而此为其一。
当年这里曾有十二景
而后陆校长又带着我二人在校内观看一番,在办公楼内的走廊里,看到了学校的简介展板,这段简介的第一句话就是:“杭州市紫阳小学前身为建于康熙四十二年的紫阳书院,夏同善、项名达、龚自珍等名师宿儒先后任主讲,是清代浙江四大书院之一。”这句话高度地概括了本校的来由,尤其提到了龚自珍曾在此院任主讲。其实龚自珍的父亲龚丽正在此校任职的时间更长,其在此校做主讲长达十余年。
这一景点仅剩了个名称
以功名来说,龚丽正比他儿子龚自珍要好许多,他本是嘉庆元年的进士,在嘉庆十几年就进入了军机处,这在清代是最重要的部门。而后他又任过徽州知府、安庆知府,之后就当到了江苏按察使。道光五年,他提出辞职,回到杭州后,就一直在紫阳书院做主讲,直到道光二十一年病逝于杭州。龚丽正的学问也很好,他的夫人段驯也同样知书达理,并有过自己的诗集,此集的名称叫《绿华吟榭诗草》,可惜我至今未能得到此集。
当年建筑仅剩下这些台阶
我在意这位段驯,倒并不是因为多么喜欢她的诗词,主要原因是他是清代说文四大家之一段玉裁的女儿,我对段玉裁很是崇拜,于是也连带喜欢她的女儿,好像这么说有点儿问题,但总之,龚丽正娶了段驯就成了段玉裁的女婿,而他的儿子龚自珍也就成了段玉裁的外孙。龚丽正去世的当年,龚自珍在江苏丹阳的云阳书院教学,他刚任职两、三个月,就因为父亲去世回到了杭州,于是接替父亲成为了紫阳书院的主讲,但是在当年的秋天,龚自珍就意外地去世了,因此,他在紫阳书院的任职时间顶多也就半年,然而他在近代的名声太响了,致使这紫阳小学宁可提到任职仅几个月的儿子,也不提在此主讲了十几年的父亲。
《紫阳入泮三字经》
但我觉得,幸亏龚自珍在此任职时间不长,否则的话,这里的学生在参加高考时肯定大为吃亏,因为建造紫阳书院的唯一目的,就是培养科考的学生,马晓春的《杭州书院史》有专节介绍紫阳书院,此文的第一段就是:“紫阳书院是又一所专门招收商人子弟的书院。康熙四十二年因崇文书院位于西湖孤山,生徒往返为艰,两浙都转盐运使高熊徵及盐商汪鸣瑞等,在紫阳山麓太庙巷捐资建造书院,初名‘紫阳别墅’。”
简介中仅讲到龚自珍,未提及其父
专门招收商人子弟的书院,似乎除了这一家,我还从未看到过有着如此个性者,其实这件事也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明清两代,安徽盐商成为了先富起来的那一部分人,但是能够当上盐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首先要取得“商籍”,而后他们的子弟就可以进入杭州的书院读书和参加各种考试了,这有点儿像当今的高考移民。
终于找到了龚丽正
因为有很多徽商的子弟到崇文书院去上学,但他们做生意的地方距此院较远,于是他们就找到了领导,然后在聚集之地建起了一座书院,这就是紫阳书院的来由。紫阳书院的初期建造都是由安徽的盐商捐款集资,为了后代能够考取功名,这些盐商对此确实慷慨解囊。乾隆五十八年,阿林保重修紫阳书院,当时本院的山长卢文弨特意写了篇《重修紫阳书院记》,此记中明确讲到了本院的来由:“而紫阳与崇文皆前任鹾使之所倡建,鹾商相与踊跃,以襄厥成。盖鹾商多来自徽郡,实古之新安,其子弟又许其别编商籍,与土著者一体考试,故皆乐于顺上之指而不由于勉强。”由此可证,本院就是盐商所建,而盐商建造这座书院的唯一目的,就是让自己的子弟跟当地的土著孩子们能够一起参加考试。
电脑制作的《全景图》
然而龚自珍虽然也是进士出身,但他对科考却极其厌恶,由此推而广之,他甚至对儒学都有着深刻的非议。当年龚丽正辞官还乡主持紫阳书院时是道光七年,龚自珍也跟着父亲来到了杭州,他在此整理着自己的诗作,编为《破戒草》,此诗集中有这样一首诗:
兰台序九流,儒家但居一。
诸师自有真,未肯附儒术。
后代儒益尊,儒者颜益厚。
洋洋朝野间,流亦不止九。
不知古九流,存亡今孰多?
或言儒先亡,此语又如何?
上面有校长大名
千百年来,儒学与儒教一直是中国的人文基础,但龚自珍起头就说按照《汉书·艺文志》上所列出的九个流派系列,儒家不过是九流之一。而后他这首诗中竟然不避重复,总计用了六个“儒”字,而全诗也不过就是六十个字,由此可见他对儒学有着怎样的厌恶,也正因如此,他被后世目之为批判封建礼教的重要人物,他的思想性如何的有价值,在这里不用评论。然而他所任教的紫阳书院可就是要学儒家经典,由此而取得功名最终出人头地者,如果他把自己的观念灌输给这些学生,造反派肯定能出一批,但若想出人头地地考出功名,恐怕就没戏了。
阮元排在了最前面
对于紫阳书院,最为遗憾的事情是我未曾查到这里的藏书史实,然而关于刻书却有几条史料。从道光二十八年到光绪十八年,这里陆续刊刻了《浙江紫阳书院课艺》八集。光绪十七年,浙江巡抚叶赫崧骏给此书作序时称:“今复裒已丑以来,课艺将拜八集,监院事者朱吟棣(文炳)许子社(郊),两广文援故事,索序于予,夫予所望于院中,生者岂能于结朱子外,更置一词哉,惟即朱子之教后世。”余外,紫阳书院还刊刻过《铁桥志书》二卷、《文嘻堂书集》三卷,《婺源山水记》二卷,可惜的是这些书至今我都未曾搜集到。
“古紫阳书院”刻石
但是紫阳书院跟书的关系却有胜缘,比如前面提到的卢文弨,那是清代一流的大藏书家和校书家,段玉裁所写的《卢公墓志铭》中称:“官俸脯修所入,不治生产,仅以购书。闻有旧本,必借抄之;闻有善说,必谨录之。一策之间,分别迻字写诸本之乖异,字细而必工。今抱经堂藏书数万卷皆是也。”余外,历史上对他藏书与校书的记录太多太多了,我估计他在紫阳书院当校长时,也同样是一天到晚的校书,并且将书院里所发的薪水悉数贡献给旧书店。如此推论起来,这里当有当年紫阳书院不少的藏书,可惜这只是卢校长的私人财产。
王宗炎旧藏明蓝格抄本《唐开元占经》
上面我们提到了阮元所写的《紫阳书院观澜楼记》,此记的最后一段话是:“书院院长王君名宗炎,萧山进士,深于经术,学行醇厚。生徒三百二十有八人。董斯工者,教官杨秉初丁治。时五月朔甲午。”这里提到的王宗炎,也是一位著名的藏书家,《萧山县志稿》中称:“王宗炎聚书十余万卷,筑十万卷楼以居。”他有这么大的藏书量,并且是当地萧山人,而紫阳书院与萧山仅隔着一条钱塘江,王宗炎等于在当地任教,仅凭这一点就可以展开联想:他也有可能将部分藏书就藏在了紫阳书院内。
墙上的“紫阳书院”
而他的藏书章中有一方印文是:“湖东不住住湖西”,我一直不解此语为何讲,不知是不是说他居家与任职之地的关系,但若如此,应当把这个“湖”字改为“江”才更贴切,看来我的猜测有些问题。而杭州一地最大的藏书家当然就是丁丙、丁申的那八千卷楼,故丁丙所作《八千卷楼善本书志》中著录有很多王宗炎的旧藏。余生也晚,得到王宗炎旧藏仅三种而已。
名人墙容不下太多的人
陆爱萍校长带着我等又参观了学校的后院,在后院墙上一字排开着十余个展板,上面分别介绍着跟书院有关的人物,排在最前面的就是阮元,而后我找到了龚丽正,看来本校还是没有忘记这位当年的老校长。在此处的后墙上,我看到了嵌着四块儿正方形的石板,上面分别写着“紫”、“阳”、“书”、“院”四个大字,以此显现着这里的历史渊源。
摩崖全貌
晚清著名人物秋瑾,她的英名可谓家喻户晓。秋瑾被杀之后,吴芝瑛等人冒险将其葬在了西湖边,这位英雄之墓几十年前被迁走了,然而紫阳书院在历史上却跟秋瑾有一点儿关联,《秋瑾年谱》上有这样一句话:“(秋寿南)肄业于杭州紫阳山东南麓之紫阳书院,受业于宿儒朱端甫”,这秋寿南正是秋瑾的父亲,我觉得而今的紫阳小学既以龚自珍在此任教为荣,同时又不忘其父亲龚丽正,以此类比,是不是应当把秋瑾父亲秋寿南的介绍也挂在本校的墙壁上,然而转念思之,跟紫阳书院有关的名人太多了,真要一一列出,恐怕将校园的墙全部铺满都不够,这样的一个小学,竟然有这么多的名人与之有关,这真让我艳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