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诗词赏析
魏晋之后，孤、冷、傲作为在野文人标配的三大美学元素，一直成为我们对于风骨的期许——从入世的政治姿态到出世的美学风格。但在八大、弘仁之后，这种被人期许的风骨，更多地成为政治姿态，却很难再在美学风格上更进一步。于是，经由徐渭、八大、弘仁之后的美学拐点开始出现：昔日的孤独、冷眼、高傲，有了早春回暖的气象。这方面的代表人物便是虚谷。
虚谷，俗姓朱，名怀仁，僧名虚白，字虚谷，别号紫阳山民、倦鹤，室名觉非庵、古柏草堂、三十七峰草堂。籍新安（今安徽歙县），居广陵（今江苏扬州）。初任清军参将与太平军作战，意有感触，后出家为僧。
工山水、花卉、动物、禽鸟，尤长于画松鼠及金鱼。亦擅写真，工隶书。作画有苍秀之趣，敷色清新，造型生动，落笔冷消，别具风格。性情孤僻，非相处情深者不能得其片纸。早年学界画，后以擅画花果、禽鱼、山水著名。风格冷峭新奇，绣雅鲜活，无一笔滞相，匠心独运，别具一格。亦能诗，有《虚谷和尚诗录》。
虚谷的一生平静却又不平凡，平静的是他曾经和很多人一样，安安分分谋求官职。做了一名清军参将，在清朝，该官品为秩三四品，简单说相当于现在的旅长。在当时可以说是一份相当不错的官职了。可是他偏偏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人：
因为看不下去当时朝廷的一些做法，而且也不愿意攻打太平军。任性的出家当了和尚。做了和尚以后，还不安分，这任性的毛病又犯了，不肯接受佛门清规戒律的约束。不戒肉，不礼拜。依旧我行我素，喝酒吃肉。其他事情他也不干，就喜欢自己一个人写写画画自娱自乐。
到后来就常常在上海、苏州、扬州这些地方，写写字，卖卖画，自谓“闲来写出三千幅，行乞人间作饭钱”。当然，这是他自己调侃自己的说法。
这也幸亏虚谷是一个任性不安分的人，他要是当初安安分分做清军参将，恐怕咱们中国艺术史上就要少了这任性叛逆的一笔了。
古人说“画如其人”，这话不是没有依据的。至少虚谷画画的风格就和他的性格有太多的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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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是他的独特，他的画都有着巧妙的夸张，变形是他非常大的一个创造。他在对本质的东西把握基础上可以加上自己大胆的主观夸张，来使画面更加传神且突出。用笔大部分都比较直接。用线宁方勿圆，顿中见力，见棱见角，下笔肯定，所以他的画作都非常神似且传神，这其中有着他强烈的个人特色。
虚谷的紫藤金鱼图，均以“紫绶金章”为题。所谓“紫绶金章”本是颂扬达官贵人功成名遂、升官发财的吉祥话，而在虚谷的画中，一“紫”一“金”的色调与情韵，展现了浓浓的自然韵味和无穷的生命力，显然已经远远区别于原始所包含的意思。不只如此，虚谷画金鱼，在运笔用墨方面可谓是独辟蹊径，颇为个性化地以方写圆、以拙取巧、以逆取势，可以说是艳色、枯笔与变形这三者的融会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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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是他的不安分，他是百年前清代独树一帜的画家，正因他的不安分使他成为了一个书画全才。他对山水花卉、蔬果禽虫广有涉猎，尤其擅长紫藤金鱼，擅长写诗，著有《虚谷和尚诗录》。在界画方面也有很大的成就。尤其是他为南海普陀山中的普济寺画十二帧写实山水册页，是界画、传统画融合的神品。
他在继承新安派渐江、程邃画风的基础上，上溯宋元，又受华新罗等扬州画家影响，作画笔墨老辣而奇拙。运用干笔偏锋，敷色以淡彩为主，偶而也用强烈的对比色，风格冷峭新奇，隽雅鲜活，无一滞相，匠心独运，别具一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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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三是他的叛逆，在虚谷之前，八大山人也是将鱼的眼睛画成方的，并将眸子点在眼眶边上，冷光向人，白眼朝天，以示对权贵的蔑视。但到了虚谷笔下，不但金鱼的眼睛是方的，金鱼的身体也是方的。描述金鱼的动态时，他又让鱼儿顶着波浪而来，由这种逆流而上的精神，蓬勃出一种虚谷内在的豪情和性格美。
他笔下的金鱼，形象饱满敦实，身大尾小近乎夸张，鼓腹而游、从容自在。鲹（shēn）条小鱼则又变成直挺细瘦，没有个体姿态的转折扭曲，全为直线型态，眼睛和唇吻塑造笔墨简洁，线条劲利，象嚆矢（hāo shǐ）一般，在整体上弱化了单个形象的表现，通过相同单体的形象组合来结构画面，更加凸现了游动的速度。
中国画家历来主张书法入画，强调以“中锋”用笔为宗，但是虚谷不这么干，因为他叛逆啊！他画中紫藤的枝蔓和叶子，大部分都是几何图形，这是因为他是“侧锋”用笔。他一下子就打破了传统，叛逆的这么彻底。这也让他与同代画家拉开了距离，所以在晚清画坛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也怪不得海派大师吴昌硕要赞他是“一拳打破去来今”了。
百年之后，人们仍为虚谷那些风格清丽的艺术作品而惊叹不已，这些画作犹如纸上明月、光华隽永，画中的情调是如此亲切动人，以致从这些作品中我们能够解读出虚谷更为清晰的思想和心态，这让人感到虚谷离我们很近，仿佛能看到他的明月前身和清风襟怀。
虚谷与其他海上画家的风格差异
把虚谷的艺术放在中国近现代社会转型的历史背景下和海派画坛的大环境中来考察，我们会发现海派诸家在雅俗共赏的共同风格取向下又呈现出许多不同的格调定位。
相比之下，任伯年的花鸟画艺术创造更多表现为设色趋于艳丽、造型接近生活真实；赵之谦、吴昌硕则是以书入画，且不避艳色，却也极力保留了文人画的基本品格；虚谷花鸟画艺术的创造性主要表现在主题思想的世俗性和表现形式的独创性上，他在艺术中透出的世俗情怀以及在艺术形象、笔墨色彩方面做出的革新，呈现出对传统文人画风的极大偏离，而在近现代的审美趣味之间架起了一座桥梁，这是我们仍能够和虚谷的艺术进行精神往还的原因，也是虚谷艺术的魅力所在。
▲任伯年 花鸟
▲赵之谦 水仙
▲吴昌硕 花卉
▲虚谷 菊花
▲虚谷 花鸟
果蔬题材体现入世精神
虚谷的绘画囊括了山水、花鸟、人物诸科，但是他的艺术成就主要还是体现在花鸟作品中，他的艺术突破首先表现在传统诗书画印格局之中透露出的强烈世俗情怀。虽然虚谷画中的题款仍然是在抒写传统的文人士大夫志趣，如“我与梅花是故人”“还来就菊花”“其本清虚，其性刚直”等等，但是他的艺术意境却透出强烈的世俗情味。这突出表现在他于传统梅兰竹菊题材之外开拓的一大批果蔬题材上。
例如桃子、枇杷、茄子、白菜等等，既描绘园林果木如葡萄、苹果的香甜，也图绘湖区水产像河豚、莲藕的风味，还绘制农家菜蔬如萝卜、南瓜的时鲜，这些都是不同地理区域、不同生活方式以及不同农、渔产业类型中的事物，虚谷却用饱蘸情感的画笔不遗余力地描绘。
这些题材不再是文人士大夫寄寓情怀的植物花卉，而是具有功利价值的果实，是民生日用的经济物质，并且这在数量上远远超过了传统的梅兰竹菊，成为虚谷花鸟画作的主要题材，显示出画家对世俗生活的态度，是虚谷艺术世俗情怀的重要体现。
另外虚谷还有一个重要的题材类型就是书斋案头小品，既有俯在砚台上的毛茸茸的小松鼠、玻璃杯中的插花、古缶中的白绣球，又有《端午荐鲜》中的果篮，《满架秋风》中的篱落，以及《岁朝清供》《六合同春》等作品，虽为文人案头小景，但所画也不乏梅菊，却洋溢着浓郁的现实生活气息。
▲《岁朝清供》
他笔下的松鼠形象尤其新颖，脱开了传统的线描轮廓塑造方法，纯以干笔散锋擦出身躯，再用线条圈眼点上瞳子，写出鼠须爪子，松鼠的灵动蓬松的生命特质就给刻画出来了，更加接近生活真实。
通过作者的题款我们可知，虚谷是通过这些花果来抒写端午、中秋、重阳这些农耕文明中的吉日佳节的诗意气氛，菊花、枇杷这些案头清供都是不同时节民俗生活中的节令事物，透露出浓郁的生活气息，虚谷摄之入画正是渲染这种世俗情味，是对世俗生活的赞美与祝福，这是虚谷花鸟画主题的基本情感与心态。
我们能感受到虚谷对于诗意生存的喟叹，对于四季流光的咏唱，读其画很有观子在川上，望而兴叹“逝者如斯”的感慨，虚谷这种自在自得的心态和对于农耕社会的诗意体味，透出了我们的民族对于农耕文明积淀的亲和情感，这些题材拉近了虚谷艺术与当代人审美视野的距离。
虚谷本是一位画僧，他侧身海上艺林鬻画为生，但他又是入世极深的。虚谷的经历和他的诗文可以是不俗的，但是卖画为生就要注意到雇主的喜好，同时在封建末世的海上艺林，这个时期、这个地域，清雅与世俗在已经职业化的、具有文人修养的自由艺术家心中是可以并存不悖的，所以虚谷的出世身其实怀揣着一颗入世心。
他作品中透出的生活气息与情调是发自肺腑的，从这些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出虚谷是一位极具生活情趣的艺术家，这些形象的产生就是因为虚谷虽然不乏文人雅兴，但更把审美眼光投向现实生活，亲近感受现实生活的诗意，而不是清高地挥写“似与不似之间”的概念符号，这是虚谷的贡献。
果蔬题材古代文人士大夫画家大多不为，虚谷之后才有齐白石、郭味蕖等画家专注于此，特别是枇杷、苹果、佛手这些果蔬种类之前很少有人画，虚谷在这方面还具有开风气之先的意义，这对于当时腐朽的文人画来说是一股生气，对于浮躁的海上艺林又不啻为一股清风。
虚谷的一生穿过儒服、戎装、官服、袈裟，最后静静睡在沪上关帝庙的画案上，乘黄鹤西归。他这不平凡的一生最后如此平静的归去。他的“任性”，他的“叛逆”，他的一切的一切，最终都留待后人评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