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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士隐:奇怪的地方,奇怪的人
甄士隐是《红楼梦》里开篇提到的第一个大活人,当然那两个幻化成僧道的高人除外,那个成了精的石头除外,他的故事,直接被许多人很忽略了,因为很明显,他不是主角,他只个打酱油的,作者这个老头子,让他出场一回就隐身,直到最后一回再来,他的故事,有什么好看的呢?
其实,甄士隐是个有趣的奇怪的人。
他生活的地方很奇怪。
他住在姑苏,是地上的天堂,一等一的好地方,他住在十里街仁清巷葫芦庙旁,看起来挺好的地名啊,十里长街多繁华,又什么仁德清正的,窄狭的古庙,多有意境?可是按曹雪芹写作的套路,这地名就是势利街人情巷糊涂庙,奇怪吗?
他的名字性情也很奇怪。
甄乡宦,名费,字士隐,嗯,看起挺像那么回事,隐逸着的读书人,多好,扑面而来的隐士气息,可是再一看,真事隐,真废,简直不要太颓了。名字不思进取也就罢了,偏偏他本人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他的妻子封氏,情性贤淑,深明礼义,这样一对夫妻,简直就是另类的存在,他们的周围,充斥着追名逐利,人人积极向上,可是这一对,虽生活在势利街,却几乎就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他的女儿碰上了奇怪的和尚。
甄士隐是当地望族,本该将甄家发扬光大,子孙兴旺该是要事,可是他年已半百,却只有一个三岁的女儿,名甄英莲,爱如珍宝。
甄英莲寄托着甄士隐的厚望,不出意料的话,将来他们夫妻就指着这一个女儿养老了,如果能招个上门女婿,翁婿诗酒琴棋,家有恒产,不用太计较生活所需,光是用想的,日子就美了。可是英莲的命运实在不是人力所能扭转,甄士隐梦中的那位僧人,前来指出她是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人,要将她舍去出家,甄士隐怎么会答应呢?于是,这个怪和尚扔了四句话,飘然而去:“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英莲的人生,应证了八个字,四句话。
他交了个很奇怪的朋友。
甄士隐是个读书人,自然希望有读书人的朋友,他结交的朋友叫贾雨村。雨村是这位朋友的别号,其实他姓贾,名化,表字时飞,真正是假话,实非,假语存也。贾雨村是胡州(嗯,胡诌)人,诗书仕宦之族,父母祖宗根基本没有,人也死得只剩他一个了,他上京,是为中功名的,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他寄居葫芦庙,卖字作文为生。
这样一个不被人看得起的穷酸书生,却是甄士隐的座上宾。甄士隐请他喝茶,两人谈天说地,甄士隐对贾雨村当相不错,如果有外人看见,估计会觉得这人是钱烧得难受,给个穷书生不和扔水里一样呢嘛。那年中秋,甄士隐备了一桌酒席,请雨村前来,席间贾雨村说到自己的苦恼,说没钱上京,否则一展平生所学,定能立下不世功业。甄士隐没等他开口借钱,直接让小童准备了五十两银两套冬衣,资助雨村上京。第二天,雨村没有辞行就走了,留下一句读书人不在乎这黄道黑道的,以事理为要,不及面辞。本来甄士隐还想着利用自已的关系网,给他写几封信,找个人家住下的,雨村已走,自然不必了。
甄士隐虽是个读书人,却并不迂腐,他说自己识得义利二字,所以出手帮助贾雨村,并不为将来他的报答——人家雨村也的确没想过报答他。穷酸书生后来当了太爷,甚至是当了大司马,却从未想过义利二字怎么写,哎,这世道。
甄家怪事多。
第二年,甄英莲元宵节丢了,被拐走了,甄家来了祸事,葫芦庙炸了供,烧了半条街,甄家成了瓦砾场,半生积蓄化作乌有,一下子家亡人散,望族成灰,甄士隐带着妻子到田庄上安身,可是水旱不收,鼠盗蜂起,根本无法安身,只好折变田庄,带着妻子和两个丫头投奔岳父封肃。
甄士隐的岳父并不奇怪。
他就是天底下常见的那种岳父。甄家有钱时,甄士隐是贤婿,甄士隐落魄了,让他帮忙打理营生,他半哄半赚,不顾女婿一家,甄士隐穷到底了,甄士隐就成了好吃懒做的无能。封肃原本就是风俗,是天底下最常见的嫌贫爱富的人,和范进的岳父没什么两样,虽然他们一个农夫,一个屠夫,但是本性是一样一样的,这世间,钱财是最能判断一个人的真心与否的。
自从女儿走后,甄士隐着急过,心痛过,忿恨过,怨怼过,也悔恨过,或许人世间的所有感觉,他都经历过,繁华成灰后,当他拄着拐杖听得幻化的道人高唱《好了歌》时,蓦然惊觉,人生原本就是一场梦,好便是了,了便是好,不了不好,好了就了了。他做下《好了歌注》,和道人,飘然而走,对红尘,没有丝毫眷恋。
为什么用这么个奇怪的人开端?
读过《红楼梦》的人都知道,姑苏望族和京城国公府,甄士隐和贾宝玉,其实是非常像的。甄府和贾府,最大的区别或许就在于大小了,甄府一夜之间,化为灰烬,而贾府呢,也好不到哪里去,所有的荣华富贵,转眼成空。贾宝玉,是古今不肖无双,再没有人和他一样,与世界格格不入,而他的人生,必然也是经历人世的富贵风流之后,幡然醒悟,出家,是他最好的也是最后的选择,一如怪人甄士隐。
或许,甄士隐就是贾宝玉吧。(文/宛如清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