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诗词赏析
西施、王昭君、貂蝉、杨玉怀是我国古代历史上著名的"四大美人"。但对于美男子虽有类似的排名,但却争论颇多。这也难怪,谁让我中华民族得天独厚,美男子层出不穷呢。
西周时期的伯邑考,就是传说中被殷纣王做成肉包子给他父亲周文王当早点的那位公子,史书上称其"长相俊美",苏妲己引诱不成,才加以谋害。战国时期的宋玉,屈原的弟子,也是器宇轩昂,神采奕奕,英俊不凡。西汉时期的司马相如更是让白富美卓文君牵肠挂肚以至于私奔,容貌想必也是一流的。三国时期陈思王曹植,被刘勰称之为"体貌英逸,俊才云蒸",也是标准的大帅哥一枚。
但如果要选个 "一哥",上述诸君以及后世的秦琼、秦观、唐伯虎等人恐怕都难以服众。
那有可以"貌压群雄"的人物吗?有!当然有!这就是本文的主人公——潘安。在潘安面前,颜值上我们都是渣渣,这不是针对谁,而是针对所有人。
潘安本名潘岳,诗圣杜甫曾有"恐是,堪留车"的诗句,因此后人称之为潘安。这位被公认的我国历史上的第一美男子,最终竟然被晋惠帝诛杀三族。
难道美丽真的罪无可恕?!如果如此,我愿坦然认罪。
(1)美丽传说:穿越时空的征服
对于潘安的美,《晋书》中使用了"美姿仪"三个字来形容。或许潘安的容貌已经超脱了文字所能描述的范畴,也只能用"美"这个字了,所谓"惊为天人"也属此类。为突出这种"美",《晋书》曾经记载了一个小故事,这个小故事的主角是潘安,配角就是大名鼎鼎的左思(一篇文章,洛阳纸贵)。
"……少时常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之者,皆连手萦绕,投之以果,遂满车而归。时张载甚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掷之,委顿而反……"
这就是"掷果盈车"的典故。
当时洛阳妇人,无论老幼,一听潘安驾车外出,皆蜂拥而至,纷纷以花果投车。这场面以及粉丝的疯狂程度恐怕都不输当今鹿晗李易峰等当红小鲜肉。尤其是文中"妇人"一词,更是佐证了潘安的魅力——老少通杀。
大才子左思,也想搞个"潘安"模仿秀,不料由于相貌丑陋,只落得东施效颦的下场。
潘安的美,不仅仅是当时,在后世也是公认的。潘安有个小名檀郎,这也成为了后世女子心中情郎或意中人的代名词。
晚唐大词人温庭筠在《苏小小歌》中写道,"吴宫女儿腰似束,家在小江曲,一自檀郎逐便风,门前春水年年绿"。在温庭筠笔下,比潘安晚生二百多年的南朝钱塘第一名妓苏小小也为潘安倾倒。
南唐后主李煜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坐拥大小周后,云集后宫佳丽。李煜早年词风香艳,曾云:"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七百年后,潘安的颜值依然在线。
明代奇书《金瓶梅》中也有描述:"何时借得东风便,刮得檀郎到枕边",一千年都过去了,潘安还是众多闺阁女子的梦中情人。事实上,到了清代仍有人写道:"竹响似行人,檀郎回顾频",可见潘安的美并没有在历史中慢慢消散,而是历久弥新,令人回味无穷。
我们常感叹"若有诗书藏在心,岁月从不败美人",但百年沧桑,青丝白发,诗书或许在,红颜早随风;更常感慨"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但将军白发尚能饭否,美人迟暮门前冷落。诚如国学大师王国维说的:"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这一切都会在时光中被遗忘,尽管无可奈何,但花依然落去。
但潘安似乎是个例外。虽然身为男儿身,他的颜值却在历史的积淀中越来越令人神往。我们现在所说的全民偶像或大众情人在他面前与渣渣并与区别。
他的颜值,穿越时空,征服了你我他。
(2)潘江陆海:明明可以用脸,却偏偏要凭实力
如果是当今小鲜肉横行的时代,潘安或许只需要一个媚眼,就可以吸金无数。他仅凭那张脸,就可以逍遥自在。其实就算把时间推移到一千七百年前的西晋,潘安依然可以轻轻松松做一个时光不居、岁月静安的美男子,但他不屑。
潘安的才华与颜值一样出色。或许从某种意义上说,正是他的才华才让他不至于沦为历史的花瓶,让世人对他的敬重平添几许彩色的光环。
潘安有一个别称"花县令",这个"花"可不是"花花公子"的"花",而是对他政绩的肯定。
史书记载,潘安曾在河阳任职县令。河阳位于黄河北岸,潘安到任后结合当地地理环境,号召百姓栽种桃花,不久该县就桃花遍地,美艳四方。遇到有百姓纷争,潘岳就命其共同浇灌桃花,在共同协作中平息纷争,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浇花息讼"。
百姓喜爱和怀念潘安"化纷争于美好"的神奇,于是就用 ""或"花县令"等代称潘安,后世也以此喻指"地方之美"或"地方官善于治理"。且由于潘安容貌出众,于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花样美男"就此诞生。
南北朝文学家在《枯树赋》中层赞叹:"若非金谷满园树,即是河阳一县花"。唐代大诗人李白《赠崔秋浦》也曾有诗云"河阳花作县,秋浦玉为人。地逐名贤好,风随惠化村。"
潘安的政治遗产犹如他与百姓种植的桃花,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在河阳,在黄河岸边,静候春风。
我都时常幻想可以到潘岳的河阳去看看桃花,与潘岳在桃花林中喝上几杯,体验一番"浇花息讼"的美好。这凡尘浮世,真的没有太多可供后世凭吊的传奇;这钢筋混凝土的城市丛林中,也早已经容不下一株桃花。
潘安的文采同样惊人,后人将其与同时代的文学家陆机并成为"潘江陆海"。南朝文学评论家钟嵘在《诗品》中将其诗列入"上品",曰"陆才如海,潘才如江";初唐才子王勃在《滕王阁序》中也曾写道:"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潘安曾做《秋兴赋》,辞彩华章,感情真挚。
"……月朣胧以含光兮,露凄清以凝冷。熠耀粲于阶闼兮,蟋蟀鸣乎轩屏。听离鸿之晨吟兮,望流火之余景。宵耿介而不寐兮,独展转于华省。悟时岁之遒尽兮,慨俯首而自省。斑鬓髟以承弁兮,素发飒以垂领。仰群隽之逸轨兮,攀云汉以游骋……"
作此文时潘安虽刚三十多岁,可由于仕途不顺,已两鬓斑白,后世遂称之为"潘鬓"。白居易曾感叹道:"多于贾谊长沙苦,小校潘安白发生",李煜被囚时也曾写道:"沈腰潘鬓销磨"。
越吟因病感,潘鬓入秋悲。
现在也是临近中秋,早上秋风渐长,晚上寒意愈浓,我心中的悲凉大抵与潘安一般,生为小民,安为小吏,已近不惑,却一事无成,时光在自己身上只剩下日渐稀少的头发和日益臃肿的身材,奈何奈何?!
(3)望尘而拜:在权利面前我们都是俗人
我时常读书,每当读至赵高、李林甫、秦桧、严嵩、阮大铖等也会忍不住咬牙切齿,恨不得早生些时日与他们斗个天翻地覆你死我活。但冷静之后却又觉得自己实属可笑,如唐吉可德一般荒诞,不可理喻。
他们有什么错呢?谁人不喜欢权利呢?谁人不喜欢站在舞台中央供世人膜拜?
在我年幼的时候,父母也是整日以"长大后当官"的言语进行鼓励,现在村子里依然如此。为什么我们的父母那么渴望当官?当官就是有权利,他们渴望的不过是权利而已,一人得道可鸡犬升天的权利。
难得他们也有错?哪有父母不希望孩子好的道理?
在权利面前我们都是俗人——对于潘岳望尘而拜的故事,我们没有任何资格去指责。或许所谓指责更多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心里在作祟。我们的DNA里早就烙下权利的痕迹,要么臣服,要么放逐,别无他选。
岳性轻躁,趋世利,与等谄事,每候其出,与崇辄。
这段记载出自《晋书·潘岳传》,大概意思是说潘安的性格比较急躁,趋炎附势,与当时富豪石崇交好,谄媚权贵(当朝皇后贾南风的亲外甥)。每逢外出,他与石崇看见马车扬起的尘土就开始下拜。
卿本佳人,奈何为贼?但有些事情,吾辈做不了或者不愿意做,自然有其他人能做并且甘之若饴。有花自然就有蜜蜂,有屎自然就有苍蝇,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是白瞎了如此好的文采、如此好的皮囊,况且他也是刚刚因攀附权贵而差点儿掉了小命。
公元290年,西晋永熙元年,外戚杨骏(晋武帝的岳父)趁晋武帝司马炎大限之际自任太子太傅独揽朝纲,且残暴不仁,四处树敌。司马炎去世后,司马衷继承帝位,为晋惠帝,贾南风为皇后,但大权依然在杨骏手中。而此时潘安身为太傅府主簿,正是杨骏亲信。
公元291年,贾南风等人发动政变,诛杨骏三族。作为杨骏亲信的潘安由于在外地公办等原因很是侥幸的躲过一劫,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吸取教训,反而很快与石崇一起投入怀抱,这也为他被诛三族埋下隐患。
贾南风乃一代淫后,其淫乱后宫,专权独断的作风日益引起司马伦等人的不满。公元299年,为继续把持朝政,贾南风竟然起了谋害太子(司马遹)的心思。据传,贾南风曾经密诏潘安进宫,让潘安以太子的口吻自供罪状。贾南风与潘安的关系本就扑朔迷离,以贾南风好色的本性,想必潘安很难逃脱他的魔掌。况且潘安对攀附贾家也是乐得其所。公元300年,贾南风的"倒行逆施"最终导致司马伦等人的"八王之乱"。此后司马伦专权,屠杀贾氏一族,诛潘安三族。
一代才子最终成为权力的炮灰,这固然有咎由自取的成分,但也实在可惜。没有办法,我们活着这世上,有些网是躲不开的。就算知道可能会粉身碎骨,但有时也是不得不赌上一把。
屈原只有一个,也早已经在汨罗江中,尸骨无存。道德的枷锁太沉重的,我很敬仰,但自己仍然是只迷途羔羊。
(4)不孝有三:敷衍母亲的孩子注定悲剧收场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我若是贪恋荣华富贵,不肯听从母意,那算什么儿子呢?
诗句是唐代诗人孟郊写的,下面那段话是潘安辞官奉母时的言辞,两者虽然相隔了七百余年,但其中的感情却没有丝毫的隔阂,因为母亲从来都始终如一的站在我们身边。我们是她们的天,我们是她们的地,是她们的全部。
潘安父亲早逝,他任职河阳时,就接母亲到任所侍奉。他在河阳广植桃树。春暖花开,风和日丽,他就搀扶母亲来林中赏花游乐。这样的故事是让人惭愧的。我们又有多久没有牵母亲的手了?她手上的老茧,茧中的温暖,多久不曾体会?
一年,他母亲染病思归故里。潘岳得知母意,随即辞官奉母回乡。上官再三挽留,于是就有了上面那段话。回到家乡后,他耕田种菜卖菜,亲手煮母亲爱吃的食物。他还喂了一群羊,每天挤奶给母亲喝。在他精心护理下,母亲安度晚年。
我有时候宁愿潘安的故事就此在历史上画上句号,让他们永远停留在在河阳的桃花林,停留在家乡的羊群中,而不是什么历史第一美男子这样的虚名。
这样不好吗?陪母亲看日出看日落,她老去,你养她。况且他还有一位爱他的妻子。这样的田园牧歌宛如上古的传说,看一眼,都心动。
可惜潘安那样的人又怎么能甘于安守田园?任谁有那样的颜值那样的才华都不会如此!就算他愿意,他人也不允许。
公元290年,永熙元年,潘安因才华出众出任杨骏太子太傅府主簿,成为杨骏亲信。知儿莫若母,眼看潘安在权力场越陷越深,他的母亲就多次规劝他不要攀附权贵,要安分守己。潘安每次都敷衍了事,虽然口头答应,但仍然越陷越深。杨骏被诛,潘安正是因为在家侍奉母亲才躲过一劫。或许上天有感于其母,给了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可惜他没有抓住。
当十年后,他被压赴刑场时,他的母亲、他的兄弟、他的儿子和侄子,无论老幼,也一并被押送刑场。不知道此时的潘安心中可有愧疚?害的老母亲不能善终,害得满门抄斩,潘安,你可曾还记得黄河岸边亲手种植的桃花?!
在刑场上潘安遇到了老朋友石崇。
"安仁,何以如此?"石崇原以为潘安会躲过一劫,却没有想到他会与自己一起上路。
潘安倒是很淡然道:"可谓白首同所归!"
昔日二人在石崇金谷园游玩时,潘安曾作诗云:"投分寄石友,白首同所归",却不成想竟然一语成谶。
可惜了潘安这个大孝子,竟然不知道不孝有三,敷衍母亲为最大——敷衍母亲的孩子怎么会有好下场?!
(5)潘杨之好:这样的男子绝种了
如果一个男子既容貌出众,又才华惊人,且痴情专一,哇,那这样的男人早就绝种了——自潘安被杀的那一刻就绝种了。
"余十二而获见于父友东武戴侯杨君。始见知名,遂申之以婚姻。"
这段文字出自潘安的《怀旧赋》,是他思念妻子的作品。潘安年少时就以聪慧著称,被称为"奇童"(我国历史上神童有许多,但奇童仅此一个),十二岁时他受戴侯杨肇(杨君)赏识,杨肇更是索性把女儿杨容姬许配给了他。这个看似有些孟浪的决定不经意间竟然促成了一段千古佳话——潘杨之好。
河阳时,潘安陪母亲看桃花,杨容姬陪他;荥阳时,潘安耕田侍奉母亲,杨容姬陪他;丟官闲居时,他做《闲居赋》,她为他红袖添香;金谷园中,绿珠翩翩起舞,石崇等人左拥右抱,而潘安身边永远只有一个她……
后来她先于潘安离开人世,潘安身边再也没有出现过其他女人——她的地位无可取代。
元稹手上写着"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但心里却还是默念着薛涛;苏轼深情感叹着"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但还是温柔的握着王朝云的小手。
从一而终的美好或许从来就是传说——只有潘安不是。
我们现在已经不知道杨容姬是何时去世的了(有说是潘安五十岁时),但潘安的文字却还是把我们带回到了他们的故事中。从此中国的诗歌中有了一类特别的存在——悼亡诗,写给去世妻子的情书。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 私怀谁克从?淹留亦何益?僶俛恭朝命,回心反初役。 望庐思其人,入室想所历。无仿佛,翰墨有余迹。 流芳未及歇,犹在壁。怅恍如或存,回遑忡惊惕。 如彼翰林鸟,双栖一朝只。如彼游川鱼,比目中路析。 春风来,晨溜承。寝息何时忘?沈忧日盈积。 庶几有时衰,犹可击。
这些诗句远没有元稹的"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那么出名,更远不及苏轼的《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那么让人痛彻心扉,甚至不及贺铸的"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那么悲苦,但我读的时候却常有读梁实秋先生《槐园梦忆》的感觉——质朴的文字中处处充满回忆,充满深情。当我们把所有的记忆都过滤或压缩后,最难忘的始终不过是柴米油盐。这才是生活,没有风花月夜,不需要举案齐眉,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才是最美好的爱情。
可惜,很多人不懂;可惜,很多人根本不愿意去懂。
(6)后记:摇曳在酒杯中的一抹风流
我还是有些讨厌潘安的,讨厌他自创的"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的破规矩。三十年后,他的这个创新被王羲之哪里去,于是就有了那篇神奇的《兰亭集序》。这固然是意外收获,可千年之后,我们这些后人还是被这破规矩所累!
但我们的文化与风流故事也就是这么延续下来的。
才子、美人与酒和故事及传说——掷果盈车、花样美男、浇花息讼、沈腰潘鬓、白发悲秋、望尘而拜、金谷俊游、潘江陆海、潘杨之好……宛若摇曳在酒杯的一抹风流,清澈晶莹,沁人心脾,历久弥新。
金代文学家元好问曾有诗云"心画心声总失真,文章宁复见为人!高情千古《闲居赋》,争信安仁拜。"文人何必难为文人呢,记住他人的美好,就这么难吗?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