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跃生

1.

我是从与痖弦先生的交流中了解周梦蝶先生的。

痖弦第一次回故乡，约南阳的几位诗友聊天，说到周梦蝶，一脸的激情。

在我们面对面的交流中，痖弦说，他和周梦蝶是老乡，都是南阳人；又是诗友，彼此相当熟悉。言语之间，流露出对周梦蝶人品、诗歌的尊重。

他最佩服周梦蝶的是，周以在街头摆书摊为生，主要精力是写诗，把自己写成了诗坛经典。多年来，痖弦经常到周梦蝶的书摊去看望他。

当年，我一听到”周梦蝶“这3个字，便想起了”庄周梦蝴蝶“的翩翩诗意。仿佛，周先生就是为诗歌而生。有一种神交已久的情愫。

(图中，左为南阳市文联主席廖华歌，中为痖弦，右为本文作者窦跃生)

2.

深入了解周梦蝶，是看一部《化城再来人》的电影。

这是一部专门采访周梦蝶的纪录片。

南阳女诗人一地雪在诗人群里发帖子，寻求《化城再来人》电影的视频。柳亚刀发了一个。

我一看，是拍周梦蝶的，便澎湃了一身的诗情。

我索性坐在地板上，用手机把这部电影一口气看完：泪飞顿作倾盆雨。

周梦蝶，天生就是一羽在”孤独国“翩翩的”诗歌精灵的紫蝴蝶“。

3.

一些诗句，能够在第一眼惊艳到我。

周先生总是一件蓝青色的大褂。有时，戴着一顶毛线帽子，或者系一条围巾，胸前还别着一朵“如翩翩飞蝶”的紫色花儿。从整个装束上看，像是尘封在古诗词书里的一帧插图。远离滚滚红尘。

他94岁逝世时，上百位文坛人士出席了告别式。马英九特颁褒扬令，称周梦蝶“体现东方无我意度，允为台湾文化史页不朽传奇”。龙应台曾说，周梦蝶的一生是台湾文化史的一页传奇。

4.

周梦蝶，原名周起述，1921年生于河南淅川。

他在8岁的时候，沐浴在月光下诵读诗词。在前庭的奶奶听到后赞叹：这孩子将来必定是个读书郎。

家境清贫的他非常努力，熟读古典诗词及四书五经，在私塾时打下很好的古文功底，而且只读一年就考入了安阳初中，1943年考入开封师范学校，但由于战乱和时境变迁，中途辍学。

他16岁时，家人为他择妻结婚。1948年去武汉求学未成，加入青年军去了台湾，从此开始了孤独一人的生活。家乡遗有发妻和二子一女，直到1996年第一次回大陆探亲。母亲、妻子早已不在人世。他潸然泪下，用纯粹的淅川本土方言感叹：本来想给妻子一些钱的……

5.

1952年，他开始在《中央日报》、《青年战士报副刊》上发表诗作。

1955年退伍，加入“蓝星诗社”。

1959年出版第一本诗集。

蓝星诗社1951年成立，是台湾当代重要的诗歌团体，在这个团体中，活跃着覃子豪、余光中、郑愁予等诗人。

当1959年他的第一部诗集《孤独国》出版后，人们送其雅号为“孤独国主”。从此他也成为了台湾诗坛标志性的重要诗人，即使这部诗集1999年才获选为“台湾文学经典”。三年后（1962），他出版诗集《还魂草》，受到诗坛瞩目。1978年，《还魂草》英文版在美国加州出版。

融儒、释、道、哲为一炉，引禅意入诗，观照生命，审视灵魂，顿悟自然万物及现实的真谛，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独立特行，为中国新诗开拓了一条崭新的道路。

1959年以后，周梦蝶开始在台北市武昌街一段七号“明星咖啡屋”门口摆书摊，专卖那些纯度极高的文学作品，当年的明星咖啡屋是台湾的文学地标，文人墨客的聚集地。

而1960、1970年代，摆摊卖书、写诗的周梦蝶吸引当时许多向往文学的青年男女，即使是不买书的也要看上两眼。他和他的书摊也成为明星咖啡屋甚至整个台北的人文风景。李敖偶来、痖弦常访、余光中也驻足。

他每日在喧嚣的武昌街头静坐，不动声色如入定老僧，这段生活维持了约20年。

(周梦蝶与痖弦)

6.

周梦蝶和三毛的关系非常不一般。也许，因为诗歌和写作的缘故，两人有情感的缘分。一次，他受三毛之邀，去三毛家聊天。三毛向他表白，有进一步发展的意愿。这是三毛未成名前，两人在三毛的房间里一直谈到深夜。周梦蝶犹豫着，态度不明朗。在大陆曾有婚姻且有子女的周梦蝶，在台始终独自一人，当然也并非就是尘缘从未有。据他回忆，在那个与三毛深聊至夜半时刻，三毛之母下逐客令，三毛关门，伸臂张开，撑住房门，呆呆迟迟的看着周梦蝶，周梦蝶不知所措，后夺门而去，三毛怒撞关门。这段缘分再无下文。

周梦蝶在谈到对爱情的看法时，他笑谈，要娶完美的女人，完美的女人只有观世音，而观世音是不婚的，故而他亦独身。这既是诗人之痴语，又是茫茫宇宙中一真语。

7.

周梦蝶是台湾“国家文艺奖”首位获得者，至今只出版过五部诗集《孤独国》《还魂草》《十三朵白菊花》《约会》和《有一种鸟或人》。大陆仅于2010年正式出版过一部诗选集《刹那》。他一生创作诗歌400余首，可谓字字珠玑。其创作时字雕句琢，属稀松平常事，常累月经年；而《好雪片片不落别处》从心中酝酿至于成篇时间长达40年才定稿。

也因此，他的诗句美得惊人，如清水芙蓉，如苍穹中跌下来的蝴蝶，在混沌里穿花。

龙应台说，因为诗，让他孤独、单薄的身影有了态度：“他的文学，他的人格，他坚毅而淡泊的态度成为台湾的一面旗帜，代表的是美，是心灵的纯净与深邃。”

8.

2011年，导演陈传兴的《他们在岛屿写作》系列纪录片问世，2014年在北京上映，一共六位作家：林海音、王文兴、周梦蝶、杨牧、郑愁予、余光中。

在纪录片中，最让观众感动的应该是周梦蝶对母亲的回忆，提到这些，他埋着头沉默半晌，拿着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自1948年离开母亲之后，再也不能相见，“讲起我母亲，我就想哭啊，这个缘不同寻常，但是也无可奈何啊……我今年都已经90岁了，可以说是数着日子过日子，过一天算一天，要珍惜……”到1996年周梦蝶回大陆探亲，老家却早已人事皆非，与亲人天人永隔。

周公生活简朴，仅够温饱。周梦蝶曾在1977年获“十大诗人”荣衔，却选择退出，“因为他认为这是一种商业行为。” 20多年后，他的第一部诗集《孤独国》膺选为“台湾文学经典”。即便如此，也难改生活落魄之貌。但是，他拒绝领奖。他说，我获奖只有余光中说好，才算好。余光中肯定了他诗歌创作的成就。然而，他在获得《中央日报》文学成就奖的第二天，就毅然决然地把10万元奖金全部捐献了出去。

他才是当今诗坛精神的守望者。他是我崇拜的“诗神”。

请欣赏周先生的诗歌《刹那》：

当我一闪地震栗于

我是在爱着什么时

我觉得我的心

如垂天的鹏翼

在向外猛力地扩张又扩张……

永恒——

刹那间凝驻于「现在」的一点；

地球小如鸽卵，我轻轻地将它拾起

纳入胸怀。

(部分照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窦跃生，南阳市老干部大学写作班老师，多年来在《人民文学》《人民日报》《星星诗刊》《萌芽》《青年作家》《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500多篇，多次获得国家级和省级作品奖，有作品集《青铜月》。曾获得过“河南省优秀新闻工作者”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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