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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花开的声音
【作者简介】杜荣侠，笔名幽昙。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江苏省宿迁市作家协会会员，泗阳县作家协会理事。作品散见于《海外文摘》《小说选刊》《参花》等省内外媒体。作品多次在各类征文比赛中获奖。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那年，他七岁。
那天下着小雨，妈妈提着皮箱奔出家门。他边追边哭喊：妈妈，不要走！妈妈，不要走……爸爸冲出来，提小鸡似的把他提回屋：不准哭，让她走！
半年后，爸领来一个年轻的女人，让他喊妈。他充满敌意地仰起脸冲她喊：呸！狐狸精！
爸扬起巴掌，被她挡开。她把他拉到怀里，柔声说：不要吓着孩子，叫阿姨也行。他瞪了她一眼，“呯”地关上了自己的房门。
月色如水，万籁俱寂。她轻轻打开他的房门，他的腮边还挂着泪痕。她爱怜地看着他，给他掖紧了被角。
她依偎在丈夫的怀里，男人问，要不我把他妈离开的原因告诉他？
他还小，说了他不会相信和理解，反而是一种伤害。
有了她，家像个家了，干净整洁。爸的酒喝得少了，烟也抽得少了，脸上还有了笑容。看到爸和她有说有笑，他就想自己的妈，想到自己的妈，就更恨这个后妈了。
他追问爸：我妈为什么走？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
不准你提你那妈！爸火冒三丈，指着他的鼻子吼，现在张阿姨就是你妈。
你想得美！他恨恨地回敬一句。
他的嘴像是贴上了封条，阿姨，他也懒得叫，喊她妈，更是无门。父子俩说不上三句就剑拔弩张，关系僵成了敌我关系。
后妈每天做好热腾腾的饭菜，把他的衣服洗好晒干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亲热地喊他的乳名：欢欢。
他不搭理她，心想：你就装吧，看你的狐狸尾巴什么时候露出来。
她的热脸总是贴着他的冷屁股，有时还让她难堪……
一天，他的语文课本落在家里了。早自习刚下课，他听到窗口有人喊他名字，抬眼一看是后妈，他慢腾腾地出来，后妈笑着把课本递给他。几个同学围着来，羡慕地说：你妈对你真好！他冷冷地回答：她是我家保姆。
后妈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嘴哆嗦着没说什么，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他有点害怕：这次她一定会向爸告状……
放学，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准备迎接一场猛烈的“暴风雨”，迟疑着推开家门，桌上饭菜香扑鼻，有他爱吃的糖醋鱼和酸菜羊肉。爸看他进来，笑着说，快去洗洗手来吃饭。他不知道他们唱的是哪一出戏。后妈的神情和平时没啥两样，脸上带着笑。
一顿饭在和风细雨中结束，预想中的暴风雨没有来，自己重重的拳头像打在了软软的棉花上，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也让他浑身不自在。
以前，爸爸妈妈经常吵得鸡犬不宁，现在，爸爸后妈和和美美。
日子一天天地过，有时他想：妈走没多久，这个女人就进了门，那一定是她勾搭爸，逼走了我的妈……
扪心自问：不管他怎么无礼，后妈待他不薄，尽管如此，他还是思念自己的妈，妈，您在哪呢？还想我吗？
有一天，后妈把自己的女儿接回来和他们一起住。女孩比她大两岁，女孩可爱乖巧，亲热地喊爸叔叔，喊他弟弟。爸爸笑得合不拢嘴，后妈眼里满是宠爱，三个人其乐融融。他觉得自己像个多余的人，非常孤独，心里空落落的。
他坚决要求住校，虽然学校离家并不远。爸拗不过他。不知怎的，爸的脾气一年比一年好，对他很少发脾气了。开学那天，爸和后妈送他去学校，后妈在他宿舍忙前忙后，给他铺床，挂蚊帐。爸还千叮嘱万叮嘱的，他不耐烦地把他们往外推，说，爸妈你们回去吧！
后妈像中了500万大奖一样，惊叫一声，吓了他一跳。后妈抓住他的手说：欢欢，你喊我妈啦！他立即把手抽回来，不可能？我怎么会喊你妈。爸笑了，你刚才是喊了，我也听到了。后妈脸上含着笑，眼中却汪着泪。
他极力否认，心里也在想：我真喊了吗？我连她一声阿姨都没喊过，怎么会喊她妈呢？看他们一惊一乍的！
光阴荏苒，空气中充满了高考的火药味。他紧张、焦虑、失眠。他收到了一封信，内容很简短：欢欢，你还好吗？高考了，不要有心理压力，放下思想包袱，好好学习，你一定能考出好成绩！想你爱你的妈妈！
他一下子感觉自己的世界春暖花开，浑身充满了力量，原来自己日思夜想的妈妈也在爱着自己牵挂自己，自己一定要考上大学，一定要找到妈。
可是，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地址，邮戳上显示的是上海的一家邮局。他没法回信也没法和妈妈联系。他想妈妈一定再婚了，可能有难言之隐。他估计爸一定知道妈的地址，要不妈怎么知道他的学校班级。回家问爸要地址。父子俩一提到这话题，就吵起来。爸永远是那句：张阿姨抚养了你这么多年，她才是你妈。
他认为爸爸故意不告诉他！
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他选的都是离家最远的院校。他想离开这个家，越远越好。
后来，他去北京上大学，每个月都会收到妈妈的一封信。信的内容也不长，他都能倒背如流，有一封信上说：欢欢，在北京还好吗？妈妈很想你，也许在北京的街头，我们擦肩而过，你都不会认出妈妈，很多年，多想你喊我一声妈妈……
在外求学的日子，这些没有寄信人地址的信一封封地寄来，温暖着他的心田。他无数次在心中描绘着妈妈的模样，无数次在梦中喊着妈妈。这十几封信是他最宝贵的精神财富，他宝贝般地珍藏着，睡觉前拿出来看，看完压在枕头下，就好像妈妈就在他身边，从不曾离开。
大学四年，他仅回了三次家，平时也不和家里联系。有一年大年初一，他给爸打个电话，爸高兴的声音都颤抖了，后妈在旁边也要和他说几句，他听到后妈的声音，立即把电话挂了。把手机也关了。
毕业后，留在北京工作，谈了个女朋友，准备结婚。日子定好了，他回家和爸说这事，爸和后妈高兴地为他做结婚的准备。可他提出一个条件，结婚时，必须请妈到场，后妈要回避，否则就推迟婚礼。爸气得差点心脏病发作。爸指着他的鼻子说，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那个女人没有资格来参加婚礼，她这么多年，走了就没了音讯，她就没关心照顾你。该参加的是你张阿姨！
他急了，谁说我妈不管我，我妈一直在关心我，她给我写了这么多信。他掏出了那些信，扔在了爸爸面前。爸看了看信，说，这不是你妈写的，你妈走后，就没打过一次电话，没写过一封信回来，我们搬了三四次家，你妈怎么会知道你地址给你写信？
不是亲妈写的？那这些神秘的信是谁写的呢？
他喃喃自语。
这时，一直沉默不语坐在那的后妈说：欢欢，这些信是我让你姐姐给你写的。我想你总有一天会懂我的心，会接受我。可我没想到，这么多年，你居然对我的态度还是这样……
后妈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
爸呆了，他也呆了。
爸哽咽着说：儿子，你阿姨给你写信，从来没告诉我。你一直想知道你妈当初为什么离家，现在你大了，我告诉你，你妈嫌我穷，和一个有钱的包工程的老板好上了，回来吵着闹着和我离婚，她也不要你，走了之后就音信全无。离婚后，我才认识你阿姨，你阿姨的丈夫生病去世了。你当初小，没人照顾，我看你张阿姨人善良，不嫌弃我既没钱，又带着你，所以我们就结婚了。后来你阿姨也怀孕了，可她没要，说她有一个女儿，而你就是她的儿子，总有一天你会认可她。孩子，真正关心你，爱你的是你阿姨啊。这些年，她对你怎么样？你看不到？感受不到？你不给她表达的机会，一直误解她，仇视她，可她一点也没跟你计较，她的苦只有我知道。
空气似乎凝固了，这些年，自己对后妈的一言一行，后妈对自己的点点滴滴，在他脑海中电闪雷鸣般交替浮现。
“轰”的一声，禁锢自己十几年的枷锁被打开。他扑过去，紧紧地搂着后妈，叫了一声“妈”，泪就像决堤的水汹涌而下。
他愧疚：这些年，他一直活在怨恨中，认为别人都欠他的，心变得坚硬冷漠，恣意伤害着爱他的这个女人。
他庆幸：现在明白的还不晚，还有弥补和报答的机会。
婚礼的前几天，一个雍容华贵珠光宝气的女人找到了他，女人泪水涟涟，诉说着对他的思念和愧疚。原来女人已经和老板丈夫定居国外，这么多年一直没有生育。她此次来希望儿子能跟她去国外，她会给他丰裕的物质生活。
无数次想象和亲妈重逢时激动人心的场景，真见到了，已陌生得无话可说。他平静地和亲妈说，我现在生活得很好，哪也不会去！
一场婚礼在大酒店举行，高朋满座。台上，他和新娘恭恭敬敬地向爸和张姨鞠躬，眼含热泪，动情地喊了一声，爸，妈……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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