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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神仙乐队?竟然做出了一张“天庭BGM”。乍一播放皇后皮箱乐队的新专辑《仙人指路》,脑海里首先闪现的是孙悟空筋斗云冲上天宫的场面,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似乎也能用《九霄云外》这首歌来个光彩齐登场。专辑封面像是上个世纪游戏机的低分辨率画面,漂浮的山状星体中央,屹立着一座云雾缭绕的宫殿……
“就是天庭。”皇后皮箱主唱兼吉他手阿怪直抒胸臆,“这张就是我们东方的仙气感觉。”女主唱兼键盘手卡菈说新歌有迷幻元素,“迷幻”二字对阿怪来说与“神仙”异曲同工,《仙人指路》巧用五声音阶,流露浓重的东方色彩。
我们姑且称他们的仙境BGM为“东方新迷幻”,这是皇后皮箱成团10年来的第二张专辑。时间倒推至四年前,皇后皮箱是另一个面貌,处女碟《超时空歌女的快活》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复古摇滚乐为主色调,全盘西化,如今竟180度大转向探索东方曲调,颇具冒险精神。
皇后皮箱,从左到右:吉他手兼主唱阿怪、键盘手兼主唱卡菈、贝斯手黑轮
不过他们的尝试获得乐迷和乐评界的赞许,《仙人指路》入选了南方都市报2018年度优秀专辑,皇后皮箱也刚刚于3月初在上海完成小呼叫音乐节的表演,打理团务的贝斯手黑轮忙开了,一夜间百余位粉丝加入他们的“箱亲”歌迷微信群,争着讨论专辑的哪一首歌打动了自己。
但话说回来,为什么一个曾经洋腔洋调的乐队,转向了东方色彩浓郁的曲调?以及为了实现东方听感,乐队又使出了那些杀手锏?2月底,皇后皮箱接受了着调专访,分享东方韵律的炮制秘诀。
采写:南都记者 麻乐
想通了
不妨在音乐里注入东方元素
距离上一张专辑已有四年,然而皇后皮箱的四年并非空白。上轮巡演时,表演与赶路的单一流程式生活让他们无暇顾及接下来的创作。然而坐下来为新作打算时,他们不满足于比照着第一张,继续做全盘西化的复古摇滚乐。
“最早的概念就是照着第一张的曲风样貌继续下去,但是后来我觉得好像对自己不好交待。我们之前被卡在一个状态里面太久,一直好像有无形的包袱,就是我们做的音乐要有我们的风格,被那个东西限制了。”作为创作主脑的阿怪在写歌上卡住了,时间和创作概念的双重压力下,他格外焦虑,不想重复前作,却又毫无头绪。“感觉我们再怎么弄,还是像第一张那样,再出一张专辑其实也是上一张的2.0,身为一个音乐人我会觉得,我们好像可以做更多的事。”
他和卡菈是夫妻,两人领证多年还未度蜜月。在新作品规划尚不明朗的时候,两人选择去荷兰旅行,这一趟蜜月让创作有了转机。蜜月归来,阿怪收获了诸多题目,“很多东西想开了,也想通了”——为什么一定要做很西洋的东西?
顺着这个疑问,阿怪突然觉得西方人也没有刻意模仿东方的音乐,我们为什么不能“做出符合我们自己文化的理念和东西”。于是阿怪将目光转向东方,他从小迷恋李小龙,后来学起武术,东方情结根深蒂固,借着新专辑,他觉得不妨向音乐里多注入一些东方元素。
做出独特的声响就要根植于自己的文化,阿怪认为:“如果要国外的听众听到的话,我觉得做这些东西比较有趣,如果我们做他们的东西,他们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可能还不如听他们自己国家的。”但卡菈对乐队风格的转变和东方元素的运用心生犹豫,甚至措手不及,“这个转变有些突然,大概有十年我们都是很固定的风格,很突然地就转变了。这几年来玩的音乐有点定调了,它也是我们的一种风格,以前做的东西很上手,听了很多很多六七十年代的歌,突然要玩有一点差别的东西,一开始会比较担忧啦。”
80年代出生的皇后皮箱三位团员,都对80年代的华语音乐有共鸣,他们利用那时华语音乐的音色,将五声音阶(即宫、商、角、徵、羽,相当于现在首调唱名的“do、re、mi、sol、la”)和迷幻、摇滚、流行等诸多元素杂糅在一起,炮制出了皇后皮箱的独特“东方迷幻”乐。卡菈说,听起来就像小时候那些熟悉的华语音乐,用复古元素创作出新时代的声音,“它听觉上并不是真的很80年代,有些当代的感觉在,而不是真的完全要复刻那一年代的东西。”
不同于上一张的英文歌词当道,为了加强东方质感,《仙人指路》里的歌词创作也几乎全为中文,而更加东方的质感则来源于特别的乐器、音律,以及支撑专辑的道家观念。
淘宝了
仙境里的音乐需要一把古琴
皇后皮箱为新专辑取名“仙人指路”,正形容阿怪遭遇创作瓶颈后,突然被点醒而茅塞顿开的感觉。这是歌曲《桂花》里的一句词:
九月凉风 桂花飘香 引我入梦
良辰美景 偏偏你来 扰我清梦
仙人指路 本该往返 我却流连
任性之余 不曾想过 狭路相逢
今夜的星星 无影无踪 月亮却寂寞
你我都有路 各不相通 没事点点头
似诗似骈文,一改上一张专辑的直白,皇后皮箱新作歌词都夹杂些古风古韵。五声音阶贯彻专辑,阿怪说这就完成了东方色彩的建构,不管用什么乐器弹奏五声,都是统一的东方听感。
在乐器使用上,国乐乐器是理想的选择,箫、笛、古琴都在考虑范围内,只是古琴的宁静音色独得阿怪欢心,阿怪说古琴是古人自娱的乐器,“我个人是非常喜欢,我太喜欢了,一定要买一把来玩一下。”他特别为开篇的《九霄云外》配上了古琴。
他从淘宝购买的古琴,运至台湾。琴到时,一根弦断了,赠送的配件也不全,阿怪叫店家补货后,自己照着网上的视频动手换了弦。阿怪还自己比对着视频的弹奏和指法自学起来,选一首古曲《酒狂》用功练习。古琴的音调是固定的,《九霄云外》就是用古琴定的调。
弹奏键盘的卡菈,则为专辑寻找到最理想的合成器音色,合成器在专辑中有时扮演着“天庭BGM”的背景音墙,有时是歌曲里的主音色。她先用自己的midi键盘创作好旋律填好音符,“你在这张专辑里听到很多叮叮当当的,那是我编出来的,先把这些曲都编好,再用电脑去找同样的音色,编好之后,再去找合成器手蛋,他有一台真正的合成器。音色都是自己先挑选好的,蛋帮我们再找最贴近的合成器过一次。”
回响和延时的运用,制造了仙境的空旷神秘感,卡菈还用高频和低频电音的落差,营造听觉的宽阔感,贴合无边无际的“仙境”。
演唱方式相比上一张更轻柔随性,上一张曲风激烈,卡菈演唱也更激进,刻意表现技巧,而《仙人指路》意境随性,歌唱“都是轻轻的,细节上需要处理的比较多,但又是蛮轻松的方式去唱……这张我没有怎么刻意去想说这边要抖音这边要干嘛,完全没去想,把它唱下来就是蛮舒服的。”阿怪的男声相较上一张也有更多的展现。
吉他、贝斯、鼓的同步录音,使音乐更紧凑。不过音乐概念设定好后,另一个难点是歌词的创作。阿怪将作词看成是和自己对话,写词是赤裸的事,是将自己摊开给大家看,而一些抽象的感觉需要迁就音乐,被限定在固定的字数内,阿怪会四处查找,捕捉一个最切中心情的词填进去。
他通常都是伴随脑海的画面写好曲,后作词。词曲较为统一的《神仙赋》、《九霄云外》、《梦中的女孩》,在曲诞生之初,也有了歌词的动机。同时,也有一些词和曲相对独立的,譬如《怎么了》、《梦中梦》和《海浪》。
“我在写《海浪》歌词时,其实是一个很厌世的状态,那时候开始读一些道家的东西,我对我身边所有的事情都有些抵触,卡菈那时跟我说你怎么都写这种歌词?我真的没办法写一些很开心的歌词,要我硬写我没有办法。”阿怪说人到了年纪,都会有担心的事情,一旁的卡菈打趣说:“中年男子的想法……”
《梦中的女孩》、《风水轮流转》是较早写好的歌,也是“东方风味”定调前,为第二张专辑原本设定的样貌写的歌。《风水轮流转》于第一张专辑里的《人间惆怅客》一脉相承,创作时,他们脑海的画面是很多人觊觎国王宝座而排队等着夺取权杖的场景。
仙境和梦境是《仙人指路》里多次出现的场景,《九霄云外》、《神仙赋》是对清静无为神仙生活的向往,《梦中梦》、《梦中的女孩》都是亦真亦幻的梦境描摹,这些概念都出自道家学说,以及由此衍生的道教,道家的理念是《仙人指路》的精神内核。
醒悟了
很多事情不需要这么多的画蛇添足
道法自然无为而治的道家思想,明显体现在《仙人指路》的歌词中——《怎么了》里唱到:“想要轻松渡过一生/却是带着满身伤痕/怎么了是怎么了/想要早起看看日出/却又不由自主想哭/怎么了是怎么了”;《海浪》唱到:“静静等待层层海浪/冲洗我的冥顽,我的倔强/今天的错,明天再看,会不会一样/说服自己无能为力,好让一切变得比较容易”……
皇后皮箱倡导一种与自然、社会顺其自然相处的理念。这也来自主唱阿怪创作卡顿时,停滞一段时间后问题反倒迎刃而解的启迪。欧洲旅行归来,他一直钻研道家书籍,对人生有了新的思考:“我那阵子的状态没有很好,创作上卡住,一直在想人生、道理之类的东西。我们好像是被放在一个创造好的社会里面,从你生出来,其实你自己没有思考过很多东西的本质是什么,都是人家告诉你的知识,人家告诉你应该这样做那样做。我开始对以前的行为或者社会上发生的事产生质疑,我都会用另一个角度去看每一件事情,那时候就读道家的书,让我们觉得认清事情的本质很重要。”
钻研道家学说后,阿怪连头发也不剪了,听之任之自由生长,采访时,他就梳着标志性的道士头,一个髻顶在脑后。
阿怪和卡菈都认为现今社会受儒家影响严重,人们从小被灌输要做有为青年,要赚钱、做人上人,为了追逐功名利禄,刻意地去做很多事。“刻意地一定要做到尽善尽美,但是其实很多事情不需要这么多的画蛇添足。”阿怪说道家的思想对他的作品和人生都有启发,“对很多事情我都很随意,就让它自然去发展,包括新专辑也是,我们卡住想太多,其实你静下心来,你想要做你就去做,随心随性。”
他的想法也影响着卡菈和黑轮,卡菈说,他们一直向往嬉皮士的生活,而许多嬉皮士也都会受道家、老子的影响,他们不是逼迫自己非得在社会上取得成就的人,于是道家的无为而治刚好满足他们的精神寄托,“我们是适合这样生活的人,不想要生活在很阶级、很制度化的社会中。我们开始互相传递一些思想后,会觉得真的要知道自己最心底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反而事情会进行得很顺利,因为这是你喜欢的,你想要的事情,而不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改变自己去做的事情。”
虽然歌曲概念抽象,富含哲理,但《仙人指路》曲调大多欢快,贝斯手黑轮说,朋友们都说这是张适合开车听的专辑,“所有听众一致推荐开车时放一张,塞车时可以心情好,路况不错时可以越开越快。”
换代了
勇于创新保持年轻的态度很重要
阿怪不是高产的创作人,慢工出细活,他说自己是用生命在写,所以每首歌也被赋予了生命,“不是说我觉得我的音乐多了不起,但是我在面对这件事情的时候,是有生命地去对待音乐。”
2019年皇后皮箱的工作重点是音乐节和巡回演出。不敢大刀阔斧转换风格的乐队并不少,害怕失去粉丝,害怕口诛笔伐,皇后皮箱的“东方迷幻”新尝试却收效颇好,以另类而独特的声响唱进了不少歌迷的心房。
《仙人指路》一推出,他们在台湾举行了一轮巡回,台下的面孔些许陌生,曾经听他们的乐迷似乎不见了。“他们年纪也大了,可能去听乐队的时间没那么多,或者有些人也没有在持续听,所以观众是比较年轻的。”主唱兼吉他手阿怪试着分析台下面孔更新换代的原因,他们自己也觉得重新站上舞台,皇后皮箱像是个新乐队。距离上一次巡演仅隔3年,台上台下就已像是经过世代轮回,“不管是乐队还是粉丝都换了一票。”
女主唱卡菈发现,不少音乐节的阵容名单都越发陌生,新团如雨后春笋往外冒,跟他们同期的乐队大多解散的解散,单飞的单飞,或是老人组了新团。机会变多,竞争也越发激烈,阿怪说如今的时代新团来得快,去得也快,“更换率越来越快,现在的时代感觉都是很速食。所以有些团寿命就越短,如果你没有真的冲出来就没了。”
在这样一个乐队生态波谲云诡的年代,十年才出第二张专辑,且三位团员都已放弃原本的上班族身份,全职投入音乐工作,继续维持皇后皮箱的运作,他们已是被时代浪潮冲刷拍打过后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中生代乐团。
但贝斯手黑轮觉得皇后皮箱是幸运的,因为他们跳出了既定的框架,不断创新,“我们在做新的东西,我们把自己当作新的乐队在做,如果我们还是维持原来的框架,我们可能就慢慢地越来越老。”
历经二十年依然活跃在舞台上的新裤子乐队,给了黑轮很大启发。“新裤子应该算是老生代,可他们现在还是很火,他们也觉得他们自己还是很年轻,我觉得这个态度还蛮重要的。”黑轮认为,保持一个年轻的心态,不断突破,这是做下去的秘诀。“所以他们其实不太会被淘汰,他们还会在这个圈子里面,从朋克到新浪潮,一直到现在。我觉得应该这样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