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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三国谋士,很多人会马上想到足智多谋的郭嘉。一开始,最高也不过将郭嘉称为“曹操的第一谋士”,不知不觉中,甚至诸如“郭嘉不死,诸葛不出”、“郭嘉不死,便无三国”的说法慢慢在坊间大肆流传开来。众口铄金,某种程度上,郭嘉俨然脚踢诸葛,拳打司马,力压群雄,凌驾于所有其他同时代聪明人之上,成为了三国时期的第一谋士。
然而,郭嘉真的当的起三国第一谋士吗?也许,我们可以从纷杂的历史中,还原出一个真实的郭嘉。
郭嘉的计策神奇吗?
郭嘉之所以人气这么高,一是因为他是三国最高人气值曹老板曹操的重要谋士;二是因为他曾为曹操提过几次“神奇”的计谋和预言,在这些计谋和预言中,显示出了郭嘉无与伦比的识人之明和洞察时局的深刻远见。
郭嘉第一次展现其能力,是在初次投奔曹操时,仅仅通过一次对话,就确认曹操是“真吾主也“
太祖曰:“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嘉出,亦喜曰:“真吾主也。”
乍看上去,郭嘉的眼光非常毒辣。然而,这并非只有郭嘉一人能做到,曹操的另一个谋士,名气远不如郭嘉的程昱,最初蛰伏乡里,不应其他人的征召,俟曹操一到,主动前往应征:
太祖临兖州,辟昱。昱将行,其乡人谓曰:“何前后之相背也!”昱笑而不应。太祖与语,说之
相比之下,郭嘉是受荀彧介绍才找到曹操,显得较为被动,而程昱是待机而动,真正体现出了“良臣择主儿事”的主动性,光从这点而言,程昱的眼光和行为至少不弱于郭嘉。
第二次有名的事迹,是郭嘉对袁绍的判断。曹操在官渡之战前,一度为袁绍的强大忧心忡忡,郭嘉一席“十胜十败”的论断,不仅令曹操当场“大笑”,也精准的符合了现实的发展,为后人所津津乐道。但这一判断虽然不错,但也算不上“神奇”。这次郭嘉“十胜十败”的一番话,仍是曹操询问后所得:“太祖谓嘉曰,嘉曰:。。。”而荀彧早在曹操主动询问之前,就已揣测到了主公这方面的忧虑:
自太祖之迎天子也,袁绍内怀不服。绍既并河朔,天下畏其强。太祖方东忧吕布,南拒张绣,而绣败太祖军於宛。绍益骄,与太祖书,其辞悖慢。太祖大怒,出入动静变於常,众皆谓以失利於张绣故也。锺繇以问彧,彧曰:“公之聪明,必不追咎往事,殆有他虑。”则见太祖问之,太祖乃以绍书示彧,曰:“今将讨不义,而力不敌,何如?”彧曰:“古之成败者,诚有其才,虽弱必强,苟非其人,虽强易弱,刘、项之存亡,足以观矣。今与公争天下者,唯袁绍尔。绍貌外宽而内忌,任人而疑其心,公明达不拘,唯才所宜,此度胜也。绍迟重少决,失在后机,公能断大事,应变无方,此谋胜也。绍御军宽缓,法令不立,士卒虽寡,其实难用,公法令既明,赏罚必行,士卒虽寡,皆争致死,此武胜也。绍凭世资,从容饰智,以收名誉,故士之寡能好问者多归之,公以至仁待人,推诚心不为虚美,行己谨俭,而与有功者无所吝惜,故天下忠正效实之士咸原为用,此德胜也。夫以四胜辅天子,扶义征伐,谁敢不从?绍之强其何能为也!
荀彧对曹操思虑的判断,可以说胜过郭嘉不少。而且同样正确的对袁曹之间的优劣做出了判断。程昱也同样早就看穿了袁绍:大本营兖州被陈宫吕布残破之后,曹操形势危如累卵,一度想应袁绍的邀请,屈身后者幕府,也是程昱当头棒喝,令曹操重整旗鼓:
于是袁绍使人说太祖连和,欲使太祖迁家居邺。太祖新失兖州,军食尽,将许之。时昱使适还,引见,因言曰:“窃闻将军欲遣家,与袁绍连和,诚有之乎?”太祖曰:“然。”昱曰:“意者将军殆临事而惧,不然何虑之不深也!夫袁绍据燕、赵之地,有并天下之心,而智不能济也。将军自度能为之下乎?将军以龙虎之威,可为韩、彭之事邪?今兖州虽残,尚有三城。能战之士,不下万人。以将军之神武,与文若、昱等,收而用之,霸王之业可成也。愿将军更虑之!”
当时,曹操部众叛逃,惶惶如丧家之狗,程昱能不为所动,正是因为他的坚定意志和过人能力,使曹操能保住兖州剩下的三个城市,得到喘息的机会,也是程昱说服曹操,在如此艰难的局面下拒绝强大袁绍的邀请,在艰难的环境下自力更生。足见程昱对袁曹二人的看法。当时,有见识的士大夫阶级对袁曹间的优劣都有着较为清晰和统一的看法,而袁绍的缺点诸如赏罚不明、外宽内忌、遇事不决、优柔寡断等都是公论,并不需要特别好的眼光才能看破。因此,就这点而言,郭嘉只能算有见识,但并未能超出众人之上。
第三次,是“准确”预言孙策的死,郭嘉认为孙策轻行无备,虽有十万之众,无异于匹夫独行,且又得罪了很多江东得人心的豪族,若其中有人为主报仇,一两个刺客即可初次心腹大患。事情果然如郭嘉所预言的那样发生了,而郭嘉也因为这一“神奇”,近乎算命般的预言被大肆吹捧。然而,正如裴松之在裴注中所言:
又本传称嘉料孙策轻佻,必死于匹夫之手,诚为明于见事。然自非上智,无以知其死在何年也。今正以袭许年死,此盖事之偶合。
郭嘉并没能言明孙策何时被刺杀,对于曹操当时争分夺秒的局势来说,这样泛泛而谈的预言作用又能有多大呢?倘若孙策并未在曹操在北面和袁绍对峙,许昌极为空虚的当口被刺客所杀,那曹操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危险局面。而曹操之所以毅然和袁绍作战,也并非主要因为郭嘉的这一“远见”,而是不得不然,在袁绍大举行动之际,曹操必须全力迎战袁绍,即使江东真的有什么行动,许昌这个后方重地,也有荀彧掌管,不至出什么大乱子。
预言孙策之死,确实再次体现了郭嘉的识人之明,但也如裴松之所言,“并非上智”,主要是出于机缘巧合罢了。
第四次,也就是著名的郭嘉遗计定辽东:郭嘉在临死之前,建议曹操轻兵兼进,趁二袁立足未稳,掩其不备,迅速击败草草联合起来的袁氏兄弟-三郡乌桓联军。事情的进展和郭嘉的预测一样顺利。不过,我们细查这次行动,就会发现,首先,曹操大军直入辽东,远离后方,许昌空虚。可以说,曹操是冒着奇险进行这次行动的,因此思虑重重,曹操并非没有想到快速进兵,但作为首脑,他需要考虑全局,郭嘉的说辞只是坚定了他冒险的决心,这就是所谓“臣策未决,嘉輙成之”。第二,快速消灭乌桓的战绩,并不很值得称道,这是因为:三国时期的乌桓,非常弱小,袁绍之前,长期是刘虞的附庸;被袁绍快速消灭的公孙瓒,也曾大破数倍于己的乌桓,可见当时乌桓的实力孱弱,迅速击败这样一个敌人,在军事上并非一个值得大书特书的成就。
可见,郭嘉确有识人之明和断事之能,但远未达到神奇的地步,他也仅仅在定辽东这一次,帮助曹操力排众议,下了追击的决心。郭嘉很少有如荀彧、程昱那样独当一面的作为。荀彧版的“隆中对”,为曹操集团的发展方向做了总战略规划,郭嘉完全缺乏这样真正推动曹操集团进步的重要战略决策和建议。无论是建言献策,还是独当一面,郭嘉都没能超过同时期的优秀谋士。
曹操为何如此器重郭嘉?
若郭嘉并非如传言般神奇,那曹操为何对郭嘉另眼相看?
公正的说,曹操对郭嘉的评价并未超过其他重要谋士。比如,刚见郭嘉后,曹操的表现如下:
彧荐嘉。召见,论天下事。太祖曰:“使孤成大业者,必此人也。”
那曹操见到荀彧时是怎么说的呢?
彧去绍从太祖。太祖大悦曰:“吾之子房也。”
见郭嘉时,曹操只是“曰”,见荀彧时,是“大悦”,且称其为“吾之子房”。而荀彧也不负所望,为曹操量身定制了一整套发展战略,可以说帮曹操奠定了霸业的基础。郭嘉碰到曹操时,曹操已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刻,基础已经打牢,所要做的是向“成大业”再进一步。这和奠定基础,规划方向兼职总后勤的“张子房”的作用不可同日而语。
那曹操为何说出“唯奉孝为能知孤意”呢?这点很多人解读为郭嘉计谋深远,往往和曹操不谋而合,说明郭嘉能力出众,而一般人很难做到知道曹操的心意。此论固然有一定道理,但更合理的解释应该是:郭嘉和曹操性格相投,气场相契,因此能做到心意相通。日常经验告诉我们,人和人之间的交往,往往取决于性格是否相合,看对眼了,很容易成为知交至友。郭嘉和曹操的情况也是如此。陈群曾多次检举郭嘉:
初,陈羣非嘉不治行检,数廷诉嘉,嘉意自若。太祖愈益重之,然以羣能持正,亦恱焉。
从陈群的检举能看出,郭嘉不拘小节,行为任性。曹操恰好也是这样的人:
太祖少机警,有权数,而任侠放荡,不治行业,故世人未之奇也;
至于曹操年轻时偷鸡摸狗的行为,更是数不胜数:
曹瞒传云:太祖少好飞鹰走狗,游荡无度,其叔父数言之於嵩。太祖患之,后逢叔父於路,乃阳败面口;叔父怪而问其故,太祖曰:“卒中恶风。”叔父以告嵩。嵩惊愕,呼太祖,太祖口貌如故。嵩问曰:“叔父言汝中风,已差乎?”太祖曰:“初不中风,但失爱於叔父,故见罔耳。”嵩乃疑焉。自后叔父有所告,嵩终不复信,太祖於是益得肆意矣。
魏太祖曹操任侠放荡,不治行业,郭嘉同样不拘小节,任性行事。这两人性格和行为都有着非常相像的一面,这也是曹操和郭嘉能够心意相通的原因。所谓王者寂寞,曹操作为总揽军国的“孤”王,能得到郭嘉这样一个知心之交,内心当然非常快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曹操在郭嘉死后的奏章中,以及给荀彧的书信中,将后者大大赞美的原因了。曹操并不只是在褒奖过世的下属,而是动了悼念亡友的真情,在感情的支配下,自然会大书其功劳,夸张其智慧。人之常情,曹操也不能免俗。
赤壁战败后,曹操所说的那句”若奉孝在,必不使孤至此”同样不能说明郭嘉高于其他谋士。第一,事情没有发生,谁(包括曹操)也不能断言,如果郭嘉在就真的能挽回局势。其次,这句话更多是说给其他谋士们听的,作为对他们的警告和鞭策。第三,曹操实在是无颜喊出“若文若在(中央持重),必不使孤至此”,郭嘉是生病死亡,无可奈何。但曹操倚为“吾之子房”的荀彧,却是自己亲手逼死的。天下未定而鸠杀元功之臣,曹操这一步可谓大错特错;剿灭袁氏,拿下荆州,让曹操过于膨胀,认为江东西蜀可传檄而定,荀彧的存在将是自己统一天下后称帝的累赘。
(假设一下,若有荀彧居中持重,统御全局,曹操就算败于赤壁,也当能更快重整旗鼓。)
那曹操“欲以后事属之”又作何解释?曹操虽然口头上说“欲以后事属之”,但郭嘉至死仍只是军师祭酒,职位并未提升。事实上,曹操更看重的是郭嘉的潜力,因此,一直带在身边予以磨炼。而荀彧早已官至尚书令,很晚加入曹操阵营的荀攸在魏国建立后,即担任尚书令,其余董昭为谏议大夫,程昱为卫尉等,官职都在郭嘉之上。郭嘉在世时,曹操也从未让其接触子弟,或者担任类似辅导继承人的官职。相比之下,荀攸生病时,曹操派遣世子曹丕亲自问病:
文帝在东宫,太祖谓曰:“荀公达,人之师表也,汝当尽礼敬之。”
攸曾病,世子问病,独拜床下,其见尊异如此。
这份荣誉,郭嘉从未有过。
就算郭嘉活的足够大了,就真的能管曹操的后事吗?也不见得,太子曹丕最爱的谋臣显然是鹰视狼顾的司马懿:
吾东,抚军当总西事;吾西,抚军当总东事。
曹丕临终前给曹睿安排的顾命大臣有四个,分别是曹真、陈群、司马懿、曹休;曹家宗室的位置郭嘉自然无法撼动,后两者呢?陈群和司马懿,都是行为举止得体,有威仪容貌的庙堂之臣,郭嘉不治行检,真能入得了魏文帝的法眼吗?
总结
综上,郭嘉实在当不起三国第一谋士之名,甚至也当不起曹操第一谋士之名。荀文若,荀公达二人已非郭嘉所能及,就算程昱之徒,也未必肯甘居其下。郭嘉和曹操性情相契,言语合拍,故曹操每每对其有过度溢美之词。听其言不如观其行,曹操对待郭嘉,更像是对待一个要好能推心置腹的朋友,所谓居家为父子,上阵为君臣,曹操最讲究赏罚分明,尽管嘴上说的花好稻好,但最能说明问题的只能是郭嘉的官职和封邑。与其说曹操看中郭嘉当前表现出来的能力,不如说看好他能表现出来的潜力,但可惜郭嘉英年早逝,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能兑现多少天赋,有的只是无尽的猜测和假设。
参考资料:三国志 三国志裴松之注 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