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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读到词句“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都会想起三国故事,想起三国故事里那些被浪花淘洗去的英雄。
这些英雄里面,当然包括幽州枭雄公孙瓒。
在小说《三国演义》中,公孙瓒属于早期成名的英雄,待刘备恩重如山。
在讨伐渔阳张举、张纯之乱时,他起用刘备,后让其驻守平原。
众诸侯举兵讨伐董卓,公孙瓒应邀参加。
刘备作为其部将,因而得以躬逢其盛。
各路盟军集结于虎牢关前,公孙瓒在袁绍面前大力引荐刘备,群雄始知刘备为汉室之胄,刘备也始得闻名于诸侯。
可以说,刘备发迹肇始于公孙瓒。
当然,公孙瓒是在虎牢关前替刘备做了广告;但刘备本人也很争气,与义兄弟关羽、张飞三英战吕布,名声大噪。
会盟因诸侯间互生嫌隙而解散,公孙瓒与袁绍为争冀州反目成仇,双方在磐河大打出手。
期间,公孙瓒得赵云、刘备兄弟相助,与袁绍打成了平手,并接受了董卓的调停而撤兵。
王允巧施美人计,使吕布凤仪亭杀董卓;曹操为报父仇兴兵战徐州。刘备向公孙瓒借赵云往救徐州。公孙瓒最后败亡于袁绍之手。
《三国演义》对公孙瓒的描写,基本靠谱。
《三国志.蜀书.先主传》有提到:“(先主)年十五,母使行学,与同宗刘德然、辽西公孙瓒俱事故九江太守同郡卢植。”
即,刘备十五岁时的的确确是曾与公孙瓒一同侍奉同郡人、曾经的九江太守卢植为师。
又:“灵帝末,黄巾起,州郡各举义兵,先主……为贼所破,往奔中郎将公孙瓒,瓒表为别部司马,使与青州刺史田楷以拒冀州牧袁绍。数有战功,试守平原令,后领平原相。”
即刘备在与黄巾军作战中失利,在投奔同学公孙瓒时,得到了公孙瓒的慷慨相助,荐举为别部司马,后为平原令、平原相。
又:“袁绍攻公孙瓒,先主与田楷东屯齐。曹公征徐州,徐州牧陶谦遣使告急于田楷,楷与先主俱救之。”
即在曹操往攻陶谦时,刘备脱离了公孙瓒入援徐州。
这里有一个问题:公孙瓒既与刘备是同学,那么他们的年纪相差应该不大,为何公孙瓒在《三国演义》的开篇已经是一方诸侯了,而刘备还是一条流浪狗?
而且,我们查《后汉书·卷七十三·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第六》,也会惊奇发现,公孙瓒虽然“家世二千石”,但他“以母贱,遂为郡小吏”,因为是小妾生的,地位低贱,他在社会谋到的第一份职业,不过是郡县里的不入编的工作人员——“小吏”。
由此可见,公孙瓒能成为威震一方的枭雄,完全是靠自己的努力,很值得我们去探究一番。
不错,同卷书里也说公孙瓒“为人美姿貌,大音声,言事辩慧”,太守欣赏他的才干,将女儿下嫁给他,并安排他跟随涿郡卢植治学。
但这只说明公孙瓒本身的材质不错,人既生得高大英俊,口才又好,又会来事,会讨人喜欢,并非他成功的关键。
倒是后面跟着记述的一小段轶事耐人寻味:说公孙瓒的上司太守刘某(《太平御览•卷五百二十六》引《汉末英雄记》记该太过为“刘其”)因违反法纪,被发配交州日南,公孙瓒非常讲义气,他备下豚酒祭辞先人,嘴里念念有词,说:“昔为人子,今为人臣,当诣日南。日南多瘴气,恐或不还,便当长辞坟茔。”慷慨而起,大有荆轲易水悲歌之伤,观者莫不歔欷。
不过,刘太守在途中获赦,公孙瓒因祸得福,归来后因为这一美德被举孝廉,任为辽东属国长史。
不难看出,公孙瓒是凭借他的忠义德行,换来了官职的升迁。
而到辽东任职,公孙瓒犹如龙入大海,开始翻腾纵横。
辽东属于边地,屡遭鲜卑、乌桓侵扰。
公孙瓒和他的老师卢植一样,是个狠人,手中的刀剑嗜血,而且饥渴难耐。
《后汉书·卷七十三·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第六》记:辽东连接边寇,每闻有警,“瓒辄厉色愤怒,如赴仇敌,望尘奔逐,或继之以夜战”,异常凶悍。
就因为公孙瓒太猛,“虏识瓒声,惮其勇,莫敢抗犯”,都不敢与之对抗。
补充一下,公孙瓒出击,绝不是那种“弟兄们,给我上,给我狠狠地打”那种作风;而是 “兄弟们,跟我来”,一马当先,一往无前的勇猛气概。
公孙瓒曾带领数十从骑出塞,与鲜卑数百骑不期而遇,公孙瓒对从骑说:“狭路相逢勇者胜,今不冲之,则死尽矣。”他本人“乃自持两刃矛,驰出冲贼,杀伤数十人,瓒亦亡其半,遂得免。”
实在是太猛了!
公孙瓒乘白马,追亡逐北,吃过大亏的乌桓人奔走相告,纷纷劝诫、叮嘱同袍战友,说“当避白马长史”。
公孙瓒“因虏所忌,简其白马数千匹,选骑射之士,号为‘白马义从’”,让乌桓人睹白马而心寒。
公孙瓒就这样以他的狠忍作风威震边疆,升为中郎将、封都亭侯,进驻属国。
按理说,依靠边功崛起的绝对属于实力派,但公孙瓒为什么败亡得这么快呢?
首先交待一下,公孙瓒虽然敢玩命,作战勇猛,但他的战绩其实是非常有限的。
比如前文提到他带领数十从骑与鲜卑数百骑狭路相逢那次,《三国志卷八•魏书八•二公孙陶四张传第八》也有记载了,说他“自持矛,两头施刃,驰出刺胡,杀伤数十人”,但说到底,这不过是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影响力极其有限,但后面却夸大其词,说“鲜卑惩艾,后不敢复入塞”,显然不可信。
事实也如此。
查《后汉书•卷八•孝灵帝纪•第八》,“鲜卑寇幽、并二州”事件其实在中平二年、中平三年都有出现,根本谈不上“鲜卑惩艾,后不敢复入塞”。
至于公孙瓒和他的“白马义从”和乌桓人作战,也不是前面说的那样,乌桓人全都望风而逃,望白马而退避,也不是“惮其勇,莫敢抗犯”,更不是“自此之后,遂远窜塞外”。
光和年间,渔阳(今北京市密云西南)人张纯引诱辽西乌桓首领丘力居等叛乱,攻占右北平郡(今河北丰润东南)、辽西郡属国的城市。中平五年(188年),公孙瓒与张纯、丘力居等战于辽东属国石门,张纯等大败,逃入鲜卑境内。公孙瓒发兵追击,“反为丘力居等所围于辽西管子城,二百余日,粮尽食马,马尽煮弩楯”,可谓粮尽士溃,士卒死伤逾半。
历此惨败,《三国志卷八•魏书八•二公孙陶四张传第八》说出了其后实情:“丘力居等钞略青、徐、幽、冀,四州被其害,瓒不能御。”
公孙瓒虽然威震一方,但毕竟能力有限。
朝廷为了解除边患,派汉室宗亲刘虞前来任幽州牧。
为什么是刘虞任幽州牧呢?
一来刘虞为人有德义;二来过去又曾经担任过幽州刺史。朝廷认为,他“恩信流著,戎狄附之”,由他任幽州牧,以抚助剿,恩威并施,“可不劳觽而定”。
果然,刘虞任幽州牧后,便派遣使臣到乌桓晓以利害,丘力居等人便有了归附之意,不断派遣使者前来沟通归附之事。
公孙瓒让人恶心的一面出现了,他担心刘虞立功,“乃阴使人徼杀胡使”,暗中派人在途中暗杀这些使者。
尽管公孙瓒耍奸玩滑,还是阻挡不了乌桓人投奔刘虞的心,他们绕道而行,顺利与刘虞接上了头,并就和平方案进行了友好协商。
随后,又奉上了张纯的首级。
也就是说,刘虞的招抚行动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为此,刘虞以功拜太尉,封襄贲侯。不久,再迁大司马。
当然,公孙瓒也同样得到了封赏,为奋武将军,封蓟侯。
但公孙瓒不爽。
原本,在幽州应该是由他唱主角的,因为刘虞,他成了个配角,高兴不起来。
最最让他不能接受的是,关东义兵起,董卓劫帝西迁,袁绍和韩馥等人商议,说少帝受制于董贼,天下无所归心。而刘虞是汉宗室的知名人士,属万民瞻望,不妨共推刘虞为帝。
刘虞的政治觉悟很高,义正辞严地拒绝了袁绍和韩馥等人的推举。
但这还是引起了公孙瓒极大的不安。
刘虞有一个儿子,名叫刘和,在朝中担任侍中,他跟随汉献帝刘协一同被裹胁到了长安。汉献帝刘协渴望东归洛阳,让刘和乔装出逃,前往幽州请兵迎驾。刘和途经袁术的地盘,被虚情假意的袁术截住了。袁术和颜悦色地对他说,你暂且在我这儿歇息,修一封信我派人代传往幽州就行了。等你父亲发兵来了,我领兵与之会合,到时共入长安救驾。
刘和无奈,依言修书信发往幽州。
公孙瓒认为袁术心术不正,竭力阻止刘虞发兵。
刘虞却认为天子被劫、儿子被羁,于公于私,自己都应该发兵,“乃遣数千骑诣和”。
公孙瓒小人心态,害怕袁术会因此与自己结怨,赶紧派遣堂弟公孙越率领千骑抢在刘虞之前去和袁术结好,并“阴教术执和,夺其兵”,让公孙越暗中说服袁术,由袁术黑掉刘和,夺取刘虞的军队。
这么一来,公孙瓒和刘虞的梁子算是明确结下来了。
实际上,此前公孙瓒看刘虞不爽,而刘虞也很鄙视公孙瓒的。
《后汉书·卷七十三·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第六》记:“瓒志埽灭乌桓,而刘虞欲以恩信招降,由是与虞相忤。”即两人对待乌桓的态度不见,产生了嫌隙。但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另一原因在于公孙瓒常常鱼肉百姓,而刘虞体恤百姓。
《后汉书·卷七十三·刘虞公孙瓒陶谦列传第六》的刘虞传记部分记:“初,诏令公孙瓒讨乌桓,受虞节度。瓒但务会徒众以自强大,而纵任部曲,颇侵扰百姓,而虞为政仁爱,念利民物,由是与瓒渐不相平。”
袁术这会儿看公孙瓒使坏,心中好笑,接受了他的建议,要黑掉刘和。哪料刘和见机得快,脱逃了。
劫后余生的刘和在逃亡中得到了袁绍的友好招待。
当时,袁术遣孙坚屯阳城(今河南省郑州市登封市东南告城镇)防御董卓;而袁绍正派周昂夺阳城,双方大打出手。
袁术很鬼,故意派前来会盟的公孙越加入战团,目的是拉公孙瓒下水。
公孙越傻乎乎中计,当枪手,在混战中“光荣牺牲”。
公孙越的堂兄公孙瓒也傻乎乎中计,拔剑而起,狂怒道:“余弟死,祸起于绍。”出军屯于磐河(今河北境内),准备对袁绍实施报复。
袁绍不敢两线作战,将一颗自己佩带的勃海太守印绶转授给公孙瓒的另一个堂弟公孙范,想与之结援,并以此交好公孙瓒。
但公孙范不接受离间,尽起勃海(今河北南皮东北)之兵助公孙瓒攻袁绍。
公孙瓒、公孙范兄弟合兵,气焰嚣张,进军驻界桥(故址在今河北威县境内)。
公孙瓒集团在这时达到了极盛阶段, “冀州诸城悉畔从瓒”,公孙瓒自己任命严纲为冀州牧,田楷为青州牧,单经为兖州(今山东金乡县西北)牧,并配置了郡守县令,俨然一副幽、冀、青、兖四州主人的派头。
前文提到《三国志.蜀书.先主传》中“瓒表(先主刘备)为别部司马,使与青州刺史田楷以拒冀州牧袁绍”便发生在这个时候。
所谓骄兵必败。
初平三年(192年),袁绍屯军广川县(今河北枣强县东北),于界桥南二十里处大破公孙瓒,一直追杀到蓟县(今北京市大兴区西南)。
随后,袁绍部将崔巨业攻公孙瓒的故安不下,南归时,在巨马水反被公孙瓒军击败。公孙瓒想扩大战果,却又在龙凑被袁绍军击溃。
……
公孙瓒与袁绍你来我往打得这么热闹,表面看,是一件偶然事件引发:公孙瓒的堂弟公孙越死于二袁之间的混战中。
实际上,是公孙瓒想插手中原的纷争。
须知,袁绍和袁术互斗,袁绍、曹操、刘表结成同一阵营;而袁术、孙坚、陶谦又结一阵营,双方为了争夺地盘斗争不息,本来和远在幽州的公孙瓒的没什么关系,但公孙瓒有意染指中原,就找了个机会加入到了这场大混战中。
公孙瓒与袁绍的相争,旷日持久,彼此“粮食并尽,士卒疲困,互掠百姓,野无青草。”
一向鄙视公孙瓒的刘虞不能容忍公孙瓒的穷兵黩武,举兵前去进攻,可惜的是,“虞兵无部伍,不习战,又爱民屋,敕令勿烧。故瓒得放火,因以精锐冲突”,最终被公孙瓒击败,其本人被生擒。
初平三年四月,董卓被诛,汉献帝派使者段训前来加封刘虞,让他总督六州,并升公孙瓒为将军,封易侯。
公孙瓒恶人先告状,诬告刘虞有自称皇帝的非分作法,胁迫段训杀死刘虞。
很搞的是,公孙瓒为杀刘虞而不引起民愤,他故意在动刀之前向天祷告说:“若应为天子者,天当降雨救之。”当时为盛暑,已经很久不下雨了,这天当然也没下雨,于是公孙瓒脸不红、眼不眨,心安理得地处斩了刘虞。
公孙瓒也许对自己生母是小妾身份耿耿于怀,心理有些扭曲,《英雄记》中记:“衣冠子弟有材秀者,必抑使困在穷苦之地。”“所宠遇骄恣者,类多庸儿”,他对那些有才学的富家子弟,一定要打倒、踩死,结交的都是三流九教的阿猫阿狗,其中算命的刘纬台、布贩子李移子、商人乐何当,还成了他的结义兄弟。他不但杀害刘虞,还杀害州府,一时衣冠善士殆尽。
公孙瓒这些倒施逆行想不引起民愤是很不现实的。
刘虞被杀之日,“常山相孙瑾、掾张逸、张瓒等忠义愤发,相与就虞,骂瓒极口,然后同死。”
孙瑾、张逸、张瓒等人只是文弱之士,只能以自己的血为宣泄心中的不平。
刘虞的部将鲜于辅、齐周、骑都尉鲜于银等人,则共率州兵攻打公孙瓒,替刘虞报仇。
这些人后来又推举燕人阎柔为乌桓司马,从乌丸、鲜卑等地招募士兵,集结起胡、汉士兵数万人,与公孙瓒军在潞北交战(潞城在今北京市通州区东)。
可以说,公孙瓒杀刘虞已经起了公愤,成了一个“万人嫌”,离败亡不远了。
但是,公孙瓒丝毫感觉不到危险的到来,还自我感觉良好,《后汉书》记:“是岁,瓒破禽刘虞,尽有幽州之地,猛志益盛。”
因为民间有童谣言:“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唯有此中可避世。”
公孙瓒就大兴土木,在易地(今河北雄县西北)筑京固守,“盛修营垒,楼观数十,临易河,通辽海”,里面“积谷三百万斛”,“斥去左右,男人七岁以上不得入易门。专侍姬妾,其文簿书记皆汲而上之。”
对于这种自掘坟墓的行为,公孙瓒不引为羞,反引为喜,他沾沾自喜地解释说:“至于今日,兵革方始,观此非我所决,不如休兵力耕,以救凶年。兵法百楼不攻。今吾诸营楼樐千里,积谷三百万斛,食此足以待天下之变。”
但是,他在大兴土木、“积谷三百万斛”、“专侍姬妾”的时候,“旱、蝗,谷贵,民相食”,天下汹汹,大难将起。
这种情况下,公孙瓒还“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记过忘善,睚眦必报,州里善士名在其右者,必以法害之”。
兴平二年(195年),乌桓峭王率其部落及鲜卑骑兵七千余骑,随鲜于辅前往袁绍处迎接刘虞之子刘和,再会合袁绍部将麴义的精兵,合计十万人攻打公孙瓒,大败公孙瓒于鲍丘。
公孙瓒势蹙,逃回易京坚守困守。
公孙瓒一败,众叛亲离,他管辖下的代郡、广阳、上谷、右北平等地,“各杀瓒所置长吏,复与辅、和兵合。”
公孙瓒的脑子是有些问题的,之前,他有一别将被围,向他求援,他竟当着在场诸将笑言:“救一人,使后将恃救不力战;今不救此,后将当念在自勉。”拒绝赴援。
现在,等到他被困,等他向界桥别营发出求救,别营守将一来自守都困难,二来又想起公孙瓒当日不肯救人的话,都感到心寒,或降或逃,无一人理睬公孙瓒的呼救。
最终,公孙瓒困坐愁城,引火自焚,一代枭雄,就此殒命。
公孙瓒,勇猛作风是有的,政治头脑却很幼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