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随笔：赏词浅析（一）

引言：时有博友楚辞嘱语冷月词作之时略加释义，以供博友参详。冷月思之再三，忧此法伤及博人阅词时意境之再创造，一直忍于采纳。为添其不足，冷月就词之赏析，浅语感思，以补憾意。一家之言，敬请校阅。

一、词别分类

词分歌辞之词、诗化之词、赋化之词三类，美感特质各异（叶嘉莹《词之美感特质的形成与演进》）。

歌辞之词（小令居多）常以绵柔、婉转口吻抒发情思，富于言外意蕴，深隐幽微，状词之 “情感境界之美”，尤为晚唐五代及北宋初年文人所喜好。代表作可参阅温庭筠、韦庄、冯延巳词作。诗化之词（中调为主）常用“感物言志”之法作词，化用诗之功能，以诗为词，擅长演绎词之“人生境界之美”。以李煜、苏轼、辛弃疾之词为要。歌辞之词与诗化之词所蕴含的境界之美均源出心灵自然之感发，非词家刻意安排。赋化之词（多为长调）以“体物言志”之法作词，抽离直抒感发的主体性，采用理性思索与技巧相组合，借用写赋技法，立意构思、勾勒铺陈，用描写、象征、寄托等人为手段来丰富词之意韵，运用双重语境展示词之“人为境界之美”。以周邦彦、姜夔、吴文英之词为优。柳永词作三者兼具，自不待言。

二、词境之感

词之类别相异，美感特质纷呈，《人间词话》云：“词境之说，有造景，有写境，此理想与现实二派之所由分。然二者颇难分别。因大诗人所造之境必合乎自然，所写之境必邻于理想，故也”。静安先生言诗词之境界有二：有诗人之境界，有常人之境界。诗人之境界惟诗人能感之，亦能写之，故阅其诗作，高举远慕有遗世之意。然亦有得与不得;其得之，亦各有深浅焉。常人之境界若言悲欢离合、羁旅行役之思，于众兼能感之，而惟诗人能写之。以世谛言之，自以第二种作品为感人易而行世广也。词以诗论，其喻同理。若以一己之喜好赏词定论，匆下结语，恐大谬不然。皆因赏词之人各得际遇，偏好殊异，结果大相径庭。

然人之存世，实难求全。即便近代词学大师王国维先生，对词作类型亦有偏好，喜五代北宋词，即“歌辞之词”与“诗化之词”。对南宋占词坛主导地位的“赋化之词”则不以为然。此恐与先生性喜自然抒发，不喜造作取胜有关。国维大师填词尤擅小令，然观其词作，亦常借用赋化之技融自然之法作词。由此窥见，诗词创作与欣赏，亦有细微之别。

三、诗词之别

词曾简谓“诗余”，实则诗词之别甚异。国维语：“词之为体，能言诗之所不能言，而不能尽言诗之所能言”。就诗词艺术特色而言，其别有五：节奏，章法，语言，情志，境域。分述如下：

（一）、节奏及节奏循环各异

无论近体古风、古绝、绝句、七律等，均具格律诗故有之特点：句式规整，句数固定，言数统一，成双排列，有固定的节奏及节奏循环。如博友熟悉之杜甫诗：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于中即尽显诗之鲜明特色

词之句式长短参差，句子组合多样，形成与诗截然殊异的节奏和节奏循环。如337组合：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445组合：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66组合：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744组合：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等等。词所演绎的多变句式，造就万千气象，别样气势，与诗体风格迥异。

不仅诗词艺术特色不一，单就各种词体之间，词调不同，其艺术特色亦是相异的。诗体共分五言、七言绝句、律诗、长（排）律六种，词体则多达2306种。词诗之别，有此可见一斑。

（二）、章法有别

诗词章法，即诗词句子间之依存关系，二者亦是差别甚异。诗句之间存有固定的起、承、转、合关系，这是诗特有章法之定规，亦即句子成双，两句成联，联内相承，联间递转。词之句式多种多样，模式千差万别，以致词之章法灵活多变，加之节奏配合，形成与诗迥异之风格。

（三）、语言相异

诗之语言，常采用富含修饰寓意之文学语言，凝炼、典雅。词则大多使用浅显流畅之生活语言（小令尤甚），形象、生动。诗词语言兼容并行，各有侧重。阅诗赏词当留意区别。

此外，欣赏者的态度亦会影响到诗词特色，某些诗词作品，诗中见词味，词里有诗韵。尤在自身品味。

（四）、情志抒发互有侧重

诗重言志，故其特点以“严谨、严肃”为要。无论畅叙感怀，亦或吟咏风月，均岸然庄重，一派肃然。词重言情，其特点偏重“自然、简朴”，词味更多凸显在语言的生活化上，缠绵柔婉，直白浅显，少事雕琢，自然感发。诗词语言有别，导致呈现不同之感情色彩，亦折射出诗词作者不同之创作及生活态度。

（五）、境域宽窄有别

当世学者缪钺在《诗词别论》中述及：诗词之别，尤在诗之文阔，质重，路广，境显;词之文小，质轻，路狭，境隐。诗之境域，博宏粗旷，凝重深远，意在展示群体之共同情感，横向推进情感广度，极力扩展情感之强烈显露与雄放豪率;词之境域，幽微细窄，轻灵浅洁，擅长表达个体之特殊情感，纵向开拓情感深度，刻意追求情感之含蓄蕴籍与细腻婉曲。二者虽互为渗透，终是泾渭分明。后人赏词，不可不察。

诗词之别，尚涉及诸多方面，如定句、定言、用韵、对仗等等，然上述之差，只是诗词艺术差异形成的原因，而非诗词风格表现，亦非其艺术特点。

四、词之技法

词调分类主要有令、引、近、慢四类，按小令、中调、长调划分。词中片段亦有单片、双片、三片、四片之别。词牌相异，字数各一，句式多变。词之脉络，虽无诗之起、承、转、合关系明显，亦有规律可循。究其根本（以双片为例），不外“情景（事）交融”之法：上片写景兴怀，叙事生发，下片抒意言情，寓志慨感。词之技法，繁复多样，因人而异，几可通便。赏词时需多思揣摩，细加品味才是。

五、情感纯化

词人笔下，常于真情实感之外，抒发纯化之情感，以象喻笔法，虚写现实之情事，浓染内心情感之意境。词作潜蕴主观抒情的直接感发，亦不为个别人事物情所束缚拘限，借事托物，幻化升华，演绎婉约纤柔、品性洁雅的情怀景致，引发读者产生真切丰美的感发联想，展现意蕴深美、婉含幽微之艺术境界。

六、意境再造

后人赏词，常于无意间融入自身生活体验与情怀感思，使词作渗透进强烈之主观色彩，成就意境的再创造，即“作者未必有此意，读者何妨无此思”。从而凭添词作无穷韵味。

七、结语

词人之作，多力图追求词之境界极致，即保留词之自然空灵之美，展示比前人更为丰沛之哲理与思致。今人赏词，当结合词人词作之时代背景，词人生平，词中寓象、意境等诸方面因素，反复品阅体悟，觅取词之真味，方达鉴赏之效。（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