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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宗初年,大唐的盛景已在那场轰动的安史之乱后,被渐渐染上了衰落的颜色,连同长安的街道,都变得有些落寞。
这天半夜,一户民巷里疾疾地跑进了一道身影,只见他抬手往木门上叩了好几下,像急切的石子坠到了安静的湖面。
门一打开,就听见来人道:“恭喜恭喜,韩兄您就要升任驾部郎中啦!皇上已经命我起草文书和诰令,这可是翰林学士才能享有的荣耀!”
屋子的主人愣了半晌,没从梦里醒来:“你是说,皇上命我,韩翃(音同弘),为驾部郎中?”
“千真万确!”
屋子的主人顿时好笑:“你可搞错了!咱们有位江淮刺史,位高权重,也叫韩翃!皇上说的是他吧。”
“错!”来人双手掖袖,扬了扬下巴道:“皇上在批示里写了一段话,说要用的是那个写‘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的韩翃!”
果然,第二日清晨,诏书下达,韩翃因为一首《寒食》诗,成为皇上钦点的文臣。
· 非为盛景,而在于人
一开始的时候,韩翃也不出名,甚至出身寒门,没什么高大上的背景。
但他却践行了一句话,叫:一个人性情怎么样,看他的朋友就知道了。
回到天宝年间,那时,执掌皇权的人还是唐玄宗。
年轻的韩翃入长安求取功名,他虽然看起来孤贞静默,但长相俊逸,所交往的都是名门豪士,也是这个时候,他认识了一位姓李的公子。
长安的子弟纵使再纨绔好玩,但是一见到有才之人,必定真诚以待。每每有宴会,自然是盛情邀约,不拘小节。
夜里,他们正吃着酒,李家的一位舞姬柳氏便出场了,她来得不早不晚,就在韩翃尚未婚配,心未有属的时间里。
过去的古代婚姻,男女们几乎都是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方式结亲,一旦是自由相爱了,若得不到祝福和认可,却是很难走在一起。
可韩翃和柳氏,他们不仅幸运地遇见了爱情,还遇见了帮助他们的朋友,并且,还不止一次。
李公子看出了柳氏对韩翃的爱慕,问明了两人心迹后,竟然没有半分舍不得和不悦。而是主动掏出了三十万钱作为嫁妆,撮合两人的姻缘。
想来,唐代之所以令人向往,非为盛景,而在于人。
正是因为李公子成人之美的侠气,韩翃和柳氏主动追求爱情的勇气,才让后世们惊叹,这样的大唐,真的了不起。
· 大唐乱世,星星之火
在那些传统的节日里,寒食这一天很特殊,因为它前面紧挨着的,是三月三的上巳节,后一日,则是清明节。
中国的古代先辈们,出于对“火”的尊崇,会在“寒食”这一天禁止生火,改吃冷食,直到第二日再重新点燃,他们祭祀新火,正是代表新生。
其实,在这样丰富的文化内涵之中,藏着的正是先民们对待生活的仪式感。
而在《寒食》之前,韩翃默默无闻,只有柳氏对他一见倾心,但在《寒食》之后,他的人生正如苏轼的那首词《望江南》所写的一样:
“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在最好的年华里,韩翃以一首诗名动京城,从此位列“大历十大才子”,让皇帝都听见他的声音。
可就在这一切美好要往前走的时候,安史之乱爆发了。
这场兵祸所带来的,不止是战争和伤亡,还将那些身怀灵气的诗人们都一一逼得四散流离。
但他们却又像是一道道星星之火,用生命在守护着大唐绚烂的文化光芒。
在这场人文出走中,还未来得及授官的韩翃,和柳氏分开了,家中有难,他只得匆匆告别,孤身一人跋涉在那片混乱的山河里,而不知何处是归途。
直至韩翃终于漂泊到了淄青,成为节度使侯希逸门下掌书的时候,却传来两京沦陷的消息,而妻子柳氏毫无音讯。
专情如韩翃,四处托人打听妻子的下落,好不容易有了消息,连忙托人捎去一囊碎金。
而在这囊里附带着的,还有一首名垂千古的深情诗:
“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使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每当看见柳树,韩翃对柳氏的思念就愈加深切,但是他明白,在这个乱世,能活命已经很难了,似她这样美如珠玉的女子,又如何能保全自己?
但柳氏的勇气,比韩翃想象的还要果敢,她很冷静地剪去长发,穿上缁衣,寄居法灵寺,一心等着自己的丈夫归来。
可一个人的命运,就是会被时代的齿轮卷起,她等到了长安收复的消息,却被平乱有功的藩将沙叱利掠回府里纳为小妾。
她回了他的信,说:“一叶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 好的结局,需要勇气
等到代宗李豫继位后,节度使侯希逸被封左仆射,韩翃终于得以回到长安。
长安街道上,车马摇晃着,仿佛是在用力地想把昔日的盛景驮回来。
而就在这时,他看见迎面的一辆轿子里,坐着自己念念不忘的妻子。
“莫不是韩员外?”
韩翃浑身一震,僵硬地站在原地。
这道声音,浸染过战争和岁月,终于来到了他的耳边。
碍于身份,柳氏只能吩咐女仆向韩翃述说了实情,请他在第二日的清晨,去道政里门等她。
于是,一大早,韩翃就在那里痴痴地等着,可等来的柳氏连车都没下,隔着珠帘,递过去了一个妆盒,含泪说了句:“当遂永诀,愿置诚念。”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韩翃看着柳氏的车马越走越远,他在问自己。
失魂落魄地回到府里后,却被抓去参加节度使的宴席,此时,坐在韩翃身边的是一位年轻的虞侯,他那奄奄一息的神态,任是谁都看出了不对劲。
这位叫许俊的虞侯,对他说了一句:“必有故事,愿一效用。”
许俊一身侠气,还是个行动派,如果让他知道韩翃是因为妻子流落他人之手而伤心绝望,那必定是立即提刀上马,快意恩仇。
所以,没等如实相告完的韩翃喝上一口茶,许俊已经穿上军服,带上双弓,骑马径直到沙叱利府邸,等他走了之后,直接冲进大门,找到柳氏,二话不说,把韩翃写的纸条递了过去。
反正也没问柳氏愿不愿意,就把人带上马一路奔回了酒楼。
四座惊叹之时,许俊只说了四个字:“幸不辱命。”
然而,他们就这么把沙叱利得罪了。
事后,只好去求领导侯希逸帮忙,没曾想他听了这事后,震惊了,道:“我平生敢干的事,你小子许俊也敢干啊!”
于是,老领导就跑去跟代宗皇帝说明了情况,把沙叱利强抢民女的事儿说得有多违法乱纪,天理不容,然后又讲许俊虽然做法冒失了一点,但他心中是充满正义的啊!
听得皇帝都有些感动,最后找来沙叱利,赐给他两百万钱以作安抚,并下诏将柳氏判回给了韩翃。
曾经,听说这世上,最是无可奈何的一个字,叫“若”:如果。
但在韩翃身上,却是截然相反的意义,他若没有这样的缘分,这样的朋友,这样的勇气,就是差一点点,都牵不回柳氏的手。
这是一出关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里面有执念,有深情,有哪怕颠沛流离也不改初心的儿女们,而最重要的,是它盛放在了大唐。
是诗气记住了他们,是义气留住了他们,是勇气,让他们弥补了命运的遗憾。
这样的人物,不辜负生在大唐,也因为他们,哪怕经历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乱,大唐的气息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