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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 第22届上海国际电影节落下帷幕,金爵奖各大奖项名花有主。与专业评委的视角不同,对于更多“吃瓜”群众而言,国际电影节,更像是一场全民狂欢的“国际影迷节”。
疯狂抢票、赶场看电影的兴奋感还未褪去。光影留给人们的欢乐、感动、回忆、思考,大概还能在心头细细品尝回味很久。
说到本届电影节的“热门”,侯孝贤的《海上花》一定榜上有名。《海上花》的故事并不特别,影片聚焦的人群和生活有些老生常谈——甚至用今天的眼光打量,是“腐朽堕落”:
在十九世纪未的上海英租界,高等妓院称为“长三书寓”,在书寓放酒请客称为“做花头”。广东的洋务官王莲生与沈小红是相好,但小红背地里跟一名武小生热恋,所以对王日渐冷淡,为了填补内心的无名空虚,王赴了另一妓女张惠贞之约。后王得悉小红跟武小生的事,大为恼怒,并决定跟惠贞结婚。周双珠是鸨母的亲女儿,为人心地仁厚,看淡风尘,洪老爷是她的客人,一位妓女周双玉生意非常好,取代了周双宝地位,令宝满心不是味儿,两人经常为此争吵,而双珠每次都公平地处理争端。黄翠凤是个专业、泼辣和手腕灵活的妓女,她的鸨母黄二姐一把年纪仍然姘头无数,翠凤经常为此生气不已。翠凤做罗老爷和钱老爷两户客人,虽然她喜欢的是钱老爷,但为了赎身自立门户,她经常将罗老爷留在身边。
故事并不复杂,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恩恩怨怨。《海上花》如同一幅在人们面前缓缓展开的浮世绘,繁复奢华,远看璀璨晃眼。近前看,每一朵织金镂银都是不同。而影片所展现的浓浓的旧上海风情,也是吸引许多观众的重要原因之一。
浮世绘
和电影一样,小说《海上花列传》也是一本很值得一读的小说。《海上花列传》是清末最著名的吴语小说,也是中国第一部方言小说。全书由文言和苏白写成,其中对话皆用吴语是该书的鲜明特点,使用苏白也是19世纪兴起的吴语小说的共同特点。
作者花也怜侬,即韩邦庆(1856~1894),字子云,别号太仙,自署大一山人。松江府(今属上海)人。光绪辛卯(1891)秋,到北京应试,落第,遂归上海,常为《申报》写稿,所得笔墨之资,悉挥霍于花丛中。
民国才女张爱玲对于这一部《海上花》情有独钟、念念不忘。她曾经先后将小说译成英语、普通话。不过可能因为自身也处于沪语语境中,她所译注的《海上花》(上海古籍出版社曾分为《海上花开》《海上花落》两部出版)其实还带着比较浓重的方言感觉。不过,对于不熟悉吴方言的朋友来说,确实要比原著易读多了。
电视剧《半生缘》
不仅如此,张爱玲的小说创作,也受到了《海上花列传》不少的影响。她文字中流露出的那种如月光般的清冷和疏离;那种被隐藏在浮华表象下的破碎与焦躁——华美锦缎上的虱子。这些,都能从《海上花列传》中找到影子。
众生相
世情小说,归根结底写的还是人。《海上花列传》的吸引人之处,还在于那些身世相似,却性格迥异的女子们。
克制冷静的周双珠、率直泼辣的沈小红、工于心计的张惠贞、善于谋略的黄翠凤,组成了一组民国时代独具风情的众生相。她们的故事,常让我想起陈逸飞先生的那一组油画。一张张姣好的面庞被油彩涂抹得一丝不苟。我常常试着去猜测,她们中间,哪个是周双珠,哪个又是沈小红?
往下,《海上花列传》影响了张爱玲的小说;往上,《海上花列传》也在某个部分承接了《红楼梦》的传统。
小说中有个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女子——周双玉。
周双珠的母亲因为原有的“讨人”周双宝不会做生意,周双珠一人应付不过来,新买了一个讨人,取名周双玉。初进堂子的周双玉羞怯腼腆,却不料后来居上,在一众狎客中如鱼得水。在得到鸨母的宠爱后,她在“姐姐”双珠面前卖乖邀好,肆意欺负失势的双宝。衣服头面、银水烟壶样样不肯落于人后。最有意思的是双珠对她的评价:“好像要做一辈子讨人,不嫁人似的。”这句话,常让我想起《红楼梦》中的晴雯,斩钉截铁地说:“我一辈子在这个院子(怡红院)里,再不出去的!”谁能说,双玉的身上,没有几分晴雯的影子呢?
人间世
《海上花列传》的开篇,也颇有几分《红楼梦》的余韵:
这书即从花也怜侬一梦而起。也不知花也怜侬如何到了梦中,只觉得自己身子飘飘荡荡,把握不定,好似云催雾赶的滚了去。举首一望,已不在本原之地了,前后左右,寻不出一条道路,竟是一大片浩淼苍茫、无边无际的花海。这书即从花也怜侬一梦而起。也不知花也怜侬如何到了梦中,只觉得自己身子飘飘荡荡,把握不定,好似云催雾赶的滚了去。举首一望,已不在本原之地了,前后左右,寻不出一条道路,竟是一大片浩淼苍茫、无边无际的花海。
花海斑斓锦绣,却是无根无蒂,就好像那些在“海上”(上海)漂泊的如花女子,“只得随波逐流,听其所止。若不是遇着了蝶浪蜂狂,莺欺燕妒,就为那蚱蜢、蜣螂、虾蟆、蝼蚁之属,一味的披猖折辱,狼籍蹂躏。”
这,庶几类似《红楼梦》中的“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了。
原以为,这个“梦中醒来”的“花也怜侬”该是故事的主角。没想到他在街上遇到了赵朴斋之后,便销声匿迹。如同《红楼梦》中跛足道人唱完了《好了歌》就功成身退。这赵朴斋却又并非主角,在找到舅舅洪善卿之后,故事在另一个交际圈中展开。赵朴斋充其量只是一个不得其门而入的配角。
视角的转化,你也许可以说和《红楼梦》很相似:甄士隐与贾雨村的故事只是个引子,大观园才是正文。但是,我却觉得这种叙述更像是现实——我们的人生,总是一路遇到些什么,又遗忘些什么。常常,走着走着,就忘了是从哪里开始的?就好像《海上花列传》当我们慢慢沉浸于觥光交错后,很容易,就忘了花也怜侬、忘了那片花海的命运。
大梦谁先觉?于花团锦簇中窥见的虚无,或许,才是《海上花》的真谛吧?然而,花花世界,谁又能够不贪恋?
文|闻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