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中即真境，何处问逃禅 ——唐寅《月泉图卷》探析 ！

唐寅《月泉图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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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 寅(1470-1523) 月泉图卷

手卷 水墨纸本

画心：31×113 cm. 12 1/4×44 1/2 in. 约3.2平尺

题跋：31×135 cm. 11 3/4×53 1/8 in. 约3.7平尺

题识：吴郡唐寅为月泉作。

钤印：吴趋、唐伯虎、唐子畏图书、六如居士

题跋：

1.道人号月泉，邀作月泉篇。道院常有月，道院本无泉。碧落空歌罢，斜倚长松眠。竽籁尽沉寂，云烟纷绵联。上有黄玉顶，下有碧瑶渊。心赏极神畅，不测何名天。怳然欠伸双瞳开，手握碧萝，脚蹑紫苔。犹是朝元之宇，步虚之台。人间少玄境。况此百肆万火中，安有广寒与蓬莱。吾闻太湖之傍，洞天之幽，千山绕缭，相罗周其间，飞珠喷玉，贯穿漱涤多异流，夜夜玉镜，擎上千山头，来印万壑金波，滉漾寒光浮。姮娥下浴，魈魅避眼波，莹照大九州岛。授仙老以玉诀，与三光而俱留。道人已自梦中，受得金鎻流珠之洞文。吞黄月而饮上池，舞贝阙而遨瀛丘。世间月泉空悠悠，轩辕之孙尔同俦。胸有日月袖有海，能为道人作此讴。向来院宇多垢浊，勿将灵诠语蜉蝣。正德乙亥三月望，吴中祝允明赋。钤印：允明、吴郡祝生

2.山石荦确空山中，寒泉潺潺来不穷。千回百折荡明月，东岩西壑含清风。素光自足照野鹤，幽韵何必闻丝桐。但知岺寂是吾境，不问门外为吴淞。征明题。钤印：文征明印、衡山

鉴藏印：雪坪心赏、新安程雪坪氏鉴赏图书、云华仙馆审定

著录：祝允明著《怀星堂集》卷五。

出版：《香港苏富比三十周年》第35页，2003年9月出版。

说明：

1.本卷为程雪坪旧藏。程雪坪，活动于19-20 世纪初，新安人，斋号为“寻乐斋”、“云华仙馆”。据考证，程雪坪善鉴古籍善本并多蓄宋元书籍，精书画鉴别，或为安徽“榆村程氏”家族的继承者。“榆村程氏”是徽州休宁有名的收藏家族，据李日华《六研斋笔记》与吴其贞《书画记》记载，其家族藏有：韩干《五牛图》、王维《江山雪霁图》、李唐《晋文公复国图》、翟院深《雪山归猎图》、赵孟俯《水村图卷》、王羲之《行穰帖》、王蒙 的《秋丘林屋》题记、黄公望《同天春晓》、吴镇《水竹山居图》、郭熙《乔松山水图》、荆浩《山水图》等诸多旷古烁今的巨迹。

2.“月泉”其人名可浩，明代高僧，活动于15 世纪末至16 世纪，嘉靖年间（1522-1566）曾任右觉义，住持金陵（南京）灵谷寺，与吴门画家交往深厚，在当时的苏州文人及政要圈内极有影响力。可浩亦善画，画葡萄不减温日观，纂有《重修宝公塔记》。

此中即真境 何处问逃禅

——唐寅《月泉图卷》探析

明代中叶成为一大流派的吴门画派，在中国绘画史上享有盛誉，不仅名重当代，而且制约和影响了明清四百余年的画风，作为吴门画派创始人和代表人物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由於让他们人品高洁，处世率真，刻苦好学，诗文书画技艺高超，复加勇於推进，终於开创了崭新的局面，达到了至高的艺术境界，被后人誉为“明四家”、“吴门四大家”。

作为明四家之一的唐寅是中国美术史上的天纵之才，尽管享年五十四个春秋，但被称为“唐寅三绝”的书诗画却给人们留下了一笔丰富的财产，唐寅（1470-1523）字子畏，另字伯虎，号六如居士，署桃花庵主，逃禅仙史，吴县（今苏州）人。他出身於苏州的商贾之家，自幼天资聪慧、个性豪放，少有才名，博雅多识，29岁即高中“南京解元”，次年因一桩扑朔迷离的科场舞弊案牵连逮捕入狱，后被罢官为吏，这场变故令其由一位热衷仕途的科举精英转变为放浪形骸的“江南第一风流才子”。 科场案后数年，唐寅绝意功名，游历天下，回到苏州后，在苏州城西北桃花坞筑“桃花庵”，以卖文鬻画闻名天下。唐寅的绘画技法全面，山水、人物、花鸟、楼阁等无所不工，无所不善。早年从周臣学，后追慕范宽、郭熙、李唐，从南宋“院体”入手，又因与沈周、文徵明等相处友善，朝夕琢磨，大量吸取元代四家水墨浅绛法，兼取名山大川，吸取自然养料，贯以“文人画”笔墨，故而工细写意，兼容并包，自创一格。

本幅唐寅作《月泉图卷》，水墨纸本绘就，画心长113厘米，题跋长135厘米，宽31厘米，卷首下部钤朱文“唐子畏图书”方印、朱文“六如居士”方印，图前段绘诸山旷远，晓雾迷蒙，竹篱参差掩隐茅堂数间，苍松郁茂，山泉奔泻而下，木桥横卧其间。墨色明洁，营造出幽深静谧的气氛。图后段绘山石杂木高耸，下有一高士，头戴方巾，身着宽袍，双手抚岸而坐，神态深沉，遥望万顷湖光。画尾有作者自题“吴郡唐寅为月泉作”行书款，下钤朱文“吴趋”圆印、朱文“唐伯虎”方印，画尾下部钤朱文“雪坪心赏”方印。卷后有祝允明（1460-1526）行楷题《月泉篇》诗一首，款署：“正德乙亥（1515）三月望吴中祝允明赋”。钤朱文“允明”方印、白文“吴郡祝生”方印。此诗著录祝氏的诗集《怀星堂集》卷五中。除祝允明题跋外，另有文徵明（1470-1559）题行书七言诗一首。款署：“徵明题”。钤白文“文徵明印”、朱文“衡山”，卷尾处钤 “云华仙馆审定”、“新安程雪坪氏鉴赏图书” 两枚朱文方印。

祝允明《怀星堂集》卷五

明代中叶，江南地区经济高度发达，南京、苏州一带水秀山明，大量的官员富豪及文人艺士构筑园林别业成为一时风尚，其中有些学养较高的园主便邀请著名书画家以画笔来描述园林的景致及主人的理想生活状态，作品往往以主人字号别称为题，颇有“立此存照、以遗后世”的意味，后人称此类作品为“别号图”。画的内容，都与受画者遯迹隐世的情怀，钟情园林山水的理想与生活状态有关。鉴界前辈刘九庵先生曾在《吴门画家之别号图及鉴别举例》一文中，进行过考证，文徵明计有8件、唐寅10件、仇英5件，其他如杜琼、沈周、周臣、陆治等各有一两件不等。本幅《月泉图卷》与唐寅很多作品一样，落款简单，仅书“吴郡唐寅为月泉作”八字。我们所以知道它亦为“别号图”，是得之於卷后祝允明的长文《月泉篇》记。这一手卷的画与题记的邀请者亦即画的主人在祝允明的长文中说得很清楚，“道人号月泉，邀作月泉篇”。读此，我们可以恍然明白，临溪遥望万顷湖光的宽袍高士，自然就是“月泉”了，所以这是一幅已存世尚未经考辨的别号图，对於丰富此类作品的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

考与吴门画家交往密切，且别号“月泉”的，有其人名可浩，据《明画录》记载：“可浩为明代僧人，住持金陵（今南京）灵谷寺。画葡萄不减温日观。”《灵谷寺志》记载：“可浩，嘉靖年间（1522-1566）曾任右觉义，住持灵谷寺。纂有《重修宝公塔记》”。这些史料对可浩的生平记载不多，仅寥寥数语，我们另从一些明代画家、学者的诗文集中发现了一些资料，这些资料正好可以帮助我们分析可浩的交游。如：Δ文嘉（1501-1583）有《送月泉上人还荆州承天寺》一诗：兀兀春寒睡起迟，叩门来索月泉诗。吾师欲了西来意，月在青天水在池。（注：文嘉，吴门派代表画家文徵明的次子。）Δ何良俊（1506-1573）有《访月泉禅师》一诗：十里松阴到寺门，上方云气俯花村。牛车大小禅宗秘，龙脉抵昂帝座尊。风外断蓬吴主墓，雨中荒草谢公墩。古今多少兴亡事，懒向山僧次第论。（注：何良俊，文徵明挚友，与明四家交厚。）Δ王世贞（1526-1590）有《罄室先生为月泉上人画一锡一钵聊成短赠》一诗。（王世贞，吴门地区杰出的书画鉴藏家，与明四家交厚。）Δ黄姬水（1509-1579）有《题月泉图》一诗。（注：黄姬水，早年侍奉文徵明，书法学祝允明。）以及《灵谷寺志》与《灵谷禅林志》卷十二、十三，有大量文人、官员赠与他的诗句。根据这些诗题名、内容、题诗人身份，可以帮助我们确定3点，1.可浩大致的活动年代在15世纪末至16世纪。2.与吴门画家交往深厚。3.在当时的苏州文人及政要圈内，可浩是一位名重於时且极有影响力的得道高僧。

《月泉图卷》中，唐寅并没有书写年款，我们很难确切地判断具体创作年代。但从卷首下角所钤“六如居士”这方印结合祝允明题跋的署款时间来看，此作应作於唐寅四十六岁（1515年3月后），唐寅自南昌返吴门，始皈依佛法后。在崔护先生编撰的《唐寅年谱》1515年记载：“九月，先生南昌归，追求宁静，深居寡出，皈依念佛。”温肇桐先生编纂的《明代四大画家》唐寅年谱，1515年中记载：“先生皈心佛乘，自号六如，筑桃花坞，与客日般饮其中。”另，祝允明《唐伯虎墓志铭》称“子畏罹祸后，归好佛事，号六如”。这些年谱、资料的记载，可以让我们断定此作的创作年代，正是正德十年乙亥1515年。

一个画家在他艺术创作渐趋成熟之后，其构图、造型、笔墨常常会形成某些不同而同的艺术风格和个人面目。在唐寅传世的山水手卷中，特别是他画的“别号图”中，我们常能看到这种个人面目，如著名的《毅庵图》、《悟阳子养性图》、《黄茅小景图》、《贞寿堂图》、《守耕图》、《款鹤图》等，它们不仅在构图形式、造型及笔墨等方面与《月泉图》类似，连尺寸亦相差无几。（大多宽为30公分高，画心为110公分左右宽），这点与《月泉图》的画心尺寸非常稳合。这些别号图，还有一些共同点，如都是庭院与山水的结合，有高耸的松树、有苍穹与湖水、有主人生活休憩的状态。绘画技法上，山石效法圆润，线条流畅洒脱，水墨变化灵活，特别是“ 树石细润”参以细笔长效，具有李唐遗韵。

辽宁省博物馆藏的《悟阳子养性图》，是唐寅别号图中的代表作，其创作年代当与文徵明後跋题诗时间相近，题诗的时间是在1514年9月，这与本幅《月泉图卷》创作於1515年3月，两者时间上仅相距6个月。两图不仅图式相仿，结构取势与皴法用笔乃至用墨等方面都极为相似，连所用的私印：“唐伯虎”，也同属一枚印章所钤。（见下图）这无疑说明了《月泉图》在别号图中的重要研究价值。另外，还有一些发现，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唐寅《山水人物册》十开，每开的图式，技法，笔墨也与《月泉图》非常一致，尤其是唐寅私印“六如居士”，在两卷上都有出现，也同属一方印所钤。

《悟阳子养性图》、《月泉图卷》取印

《山水人物册》、《月泉图卷》取印

以下为《悟阳子养性图》、《山水人物册》与本卷《月泉图》的局部比对：

《月泉图卷》、《悟阳子养性图卷》树法局部

《山水人物册》、《月泉图卷》树法局部

《山水人物册》、《月泉图卷》山石局部

《月泉图卷》、《山水人物册》山石局部

《悟阳子养性图卷》、《月泉图卷》山石局部

《山水人物册》、《月泉图卷》树石局部

《悟阳子养性图卷》、《山水人物册》、《月泉图卷》人物局部

《月泉图卷》的特点：

一、吴门四大家，有其三家合制。

《月泉图卷》唐寅作画心，长113厘米。祝允明、文徵明题后跋，长135厘米。祝允明题跋共计264字，文徵明题跋共计59字。三家因赠送人的身份地位特殊，绘制与书写上都具有相当高的艺术水准，不同於应酬之作。且三家合制的作品，在他们各自的传世作品中都极为稀少。

二、唐寅晚年山水绘画风格大成后的体现。

此作创作於1515年，唐寅45岁，是唐寅从南昌宁王处脱身归里之作。全卷充满了淡泊功利、看破人生、遁隐避世的思绪，这种情绪使得他的艺术风格变化更加明显，在笔墨技巧方面呈现了南宋院体的面貌，又多融进了元以来文人画的笔墨韵味，工劲中兼有细秀圆润，勾描斫皴多用尖笔柔毫，墨色层次丰富，画面意境，亦虚亦实，亦简亦繁，疏密有致。这些特征正是唐寅晚期的山水绘画风格大成的特点。

三、已存世尚未经考辨的又一幅别号图，对於丰富此类作品的研究具有重要的价值。

《月泉图卷》是除了馆藏唐寅《悟阳子养性图卷》、《毅庵图卷》、《事茗图卷》、《双鉴行窝图册》、《梅谷图轴》、《桐山图卷》、《守耕图卷》、《款鹤图卷》以及艺术品市场拍卖唐寅《松崖别业图》、《野亭霭瑞图》作品以来，发现的又一幅别号图，极具研究价值。

题跋者考析:

在中国古代书画的传承中，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鉴定依据，能帮助我们更准确的鉴别作品的真伪，即是同时代与创作者有交际的人题跋，来佐证创作者作品的真伪。这点在《月泉图卷》是一个不能忽视的鉴考佐证。《月泉图卷》的卷后有唐寅的挚友祝允明与文徵明题跋。祝允明（1460—1526），字希哲，号枝山。生而枝指，又号枝指生。长洲（今江苏苏州）人。与徐祯卿、唐寅、文徵明号称吴中四才子。以举人授兴宁令，稍迁应天府通判，未几乞归。书法受外祖父徐有贞和岳父李应祯指点，上自张芝、钟繇、二王、索靖、智永，下迄唐宋元之虞世南、欧阳询、张旭、怀素、苏轼、黄庭坚、米芾、赵孟頫等无不用心。其书法无论真、草，法度森严，全以力胜。其真行以元常、王羲之为宗，借鉴於赵孟頫，写得古厚蕴藉；草书法乳於二王，犹得力於山谷，其点画长戈大戟，生辣厚重，力量更在山谷之上。

祝允明擅草书，有明代第一美称，其实他的楷书亦极有功力，大楷法颜真卿，小楷得钟繇神髓。本卷《月泉图》行楷，其圆厚处具钟氏之朴茂，灵动处得二王之遒美，参以赵孟頫，然变化多致，其行笔从容不迫，笔笔到位，法备气至，十分耐看。款署“正德乙亥（1515）三月望吴中祝允明赋”，此年祝允明55岁，这是他盛年书道大成时的作品。在祝允明行楷的传世作品中，最为学者推崇的要数《行楷洛神赋》卷，这幅作品，绢本，长 161厘米，高20.1厘米，为朵云轩藏本。此卷为祝四十岁左右师古之作。虽然《行楷洛神赋》距此《月泉图卷》创作时间相差十数年，但还是有许多字体的书写风格与本卷祝氏题字相近，可资比对，另上海博物馆编纂的《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中朱文“允明”方印（第31）、白文“吴郡祝生” 方印（第71）与本卷这二枚印，皆出自一方章所钤盖。

《行楷洛神赋》卷

《行楷洛神赋》卷（局部）

印鉴款识（31 号取印）、《月泉图卷》取印、印鉴款识（71 号印）、《月泉图卷》取印

除祝允明外，另有文徵明题七言诗一首，文徵明（1470-1559），原名壁，更字徵仲。因先世衡山人，故号衡山居士，世称“文衡山”，明代画家、书法家、文学家。汉族，长州（今江苏苏州）人，曾官翰林待诏。诗宗白居易、苏轼，文受业於吴宽，学书於李应祯，学画於沈周。在诗文上，与祝允明、唐寅、徐真卿并称“吴中四才子”。在画史上与沈周、唐寅、仇英合称“吴门四家”。本段题跋虽然未署年款，但根据祝允明的题写的时间，以及两人同时题写在一张纸上，显然是在同一时间内题写的。正德乙亥（1515）年，时年文徵明46岁。此书法体势峻拔，笔力遒劲，折处棱角分明，使转圆活自如，无矜庄之态，更无丝毫懈怠之气，苍严清朴，一出自然。可资比对的有台北故宫博物馆藏《绿荫草堂图》作於文徵明47岁。比对后明显在书风、落款上非常一致。

在《六如居士全集》卷五《又与文徵仲书》一文中，唐寅写道：“寅与文先生徵仲交三十年…..以颜路年长而为弟子之例，愿以为徵明为师。且云：“非词服，乃心服也”而这封书信所书写的时间恰恰也是1515年。可见文徵明在唐寅心中的地位，不仅是益友更是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