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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花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 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宋祁(公元998-公元1061年),字子京,小字选郎。祖籍安州安陆(今湖北省安陆市),高祖父宋绅迁居开封府雍丘县。北宋官员,著名文学家、史学家、词人。司空送庠之弟,宋祁与兄长宋庠并有文名,时称“二宋”。
宋子京因此词而得名,正如秦少游之为“山抹微云学士”他则人称“红杏尚书”。古人非常善于把事物“诗化”,连一个仕宦职衔也可以化为非常风雅的称号,传位佳话,思之良可粲然,——这些佳话指的就是此词的上阙歇拍之句了。但是我们学文,不能贵耳贱目,切须自具心眼,就好像这首传颂了千年的词,究竟好在哪里?难道只是一个“闹”字便作成了一段故事?如果真是这样,“红杏尚书”为什么不直接叫做“闹尚书”,岂不是更加直截了当呢?大约古往今来,落于“字障”的学子,半为此等浅见俗说引错了路头。
要品味这首词,就要看他开头两句,是何等地光景气象。不从这里说起,就是舍本逐末。
词人为什么一上来就说东城?普天下正好是艳阳气候,莫非西城不能歌颂?有好事者就说:当时当地,确实是东城比较美。又有的说,只因宋尚书住在东城,所以他不写西城。……这自然都言之戒理。然而,寒神退位,春自东来,所以东城得气为先,——正如写梅花,必曰“南枝”,也正因为它南枝向阳,得气早开;这都是词人细心敏感,体察物情、含味心境,而后有此诗心诗笔,岂真为“地理考证”而设置字样哉。古代春游,踏青寻胜,必出东郊,民族的传统认识,从来如此也。
真正领起全篇精神的,又在“风光”二字。
什么是风光?词书词典上说就是“风景”。科学家如果来解释,一定会说是“空气和阳光”。这原本是不错的,但是只是忘记了我们的语文特色,它比“物理化学名词定义”包含的要丰富的多。风光,其实是概括了天时、地利、人和三个方面的关系;它不但是自然景色,也包含着世事人情。正古人所谓“天气澄和,风物闲美”,还须加上人意欣悦。没有了后者,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人生一世,艰难困苦,不一而足;欢娱很少,则忧患苦多,岂待问侯而知。难得开口一笑,鼓愿为此一掷千金所不惜。正见欢娱之难得也。欢娱很少,至于此极。书生无力挥鲁阳之戈,使日驭倒退三舍,只能说劝斜阳,且莫急急下山,留晚照于花间,延欢娱一晌!读词至此,哀耶乐耶?喜乎悲乎?论者或以为此宋祁者肠肥脑满,庸俗浅薄,只一味寻欢作乐,可谓无聊之尤,允须“严肃批判”。嗟嗟,使举世而皆知如是读文论艺,岂复有真文艺可存乎?
红杏尚书——莫当他是一个浅人不知深味者流。大晏曾说:“一曲新词酒一杯,……夕阳西下几时回?”面目不同,深情何其相似:岂恋物之作,实伤心之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