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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山之间那些巨大的断裂豁口,注定会成为游牧与农耕文化交流的通道。陈居中是南宋画家,生卒年不详,活跃于12世纪。嘉泰时任画院待诏。擅人物、蕃马、走兽等,作品多描绘西北少数民族生活情态及鞍马,多表现社会混乱、民族矛盾给人们带来的离别痛楚。笔墨精致,色彩艳丽,形象准确,神情生动逼真。他的《文姬归汉图》便为我们记录了文姬归汉在今巴彦淖尔的美好传说。
文姬,指蔡文姬。据《后汉书·董祀妻传》,蔡文姬为陈留郡国人。是东汉著名学者蔡邕的女儿。“名琰,字文姬。博学有才辩,又妙于音律。”初嫁河东人卫仲道,夫亡后归居家中。时值天下动乱,四处交兵。董卓在长安被诛后,其父蔡邕曾因为董卓所迫,受官中郎将而获罪,为司徒王允所囚,并被处死狱中。
公元195年,南匈奴参与了中原封建军阀的混战,沿黄河而下,蔡文姬就是这一时期被掳掠去匈奴的。此时,南匈奴已经占据黄河流域诸多郡县。蔡文姬流落至南匈奴左贤王部,在匈奴十二年,生有二子。
公元202年,南匈奴首领归附曹操。曹操为了北方的稳定,先后将南匈奴分为五部每部择立贵族为帅,另选汉人为司马对其进行监督。同时,曹操还把并州的中下层匈奴人编入汉族。这样,南匈奴上下完全编入曹魏政权,中国北方完成了实际的统一。
在这一历史条件下,曹操出于对故人蔡邕的怜惜与怀念,“痛其无嗣”,开始四处打探蔡文姬的下落。当曹操得知,南匈奴左贤王的王妃是中原人,姓蔡,大为惊喜,立即派出使者,携带黄金千两,前往南匈奴,把蔡文姬赎了回来。能回到日夜思念的中原故土,蔡文姬十分高兴;但要离开两个天真无邪的儿子,她不禁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在汉朝使者的催促下,恍惚中登车离去,在车轮辚辚的转动中,她听到了儿子们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从而留下了动人心魄的著名诗歌《胡笳十八拍》。
曹操是一个让蔡文姬赢得尊严的男人,后来为报答曹操的知遇之恩,蔡文姬整理了父亲的大量诗作,为中国文化的传播作出了贡献。
这就是历史上所谓“文姬归汉”的故事。后来,这个故事又被编入小说、戏剧,得以广泛流传。诸如:元金志南的《蔡琰还汉》杂剧,明陈与郊的《文姬入塞》杂剧,清尤侗的《吊琵琶》杂剧,小说《三国演义》的有关章节,程砚秋的《文姬归汉》京剧,以及郭沫若的《蔡文姬》五幕历史剧等,均取材于此。
在京剧《文姬归汉》第十五场中有一段蔡文姬归汉前祭奠王昭君的唱词:
蔡琰:“明妃啊!我与你境遇相同,这伤心一样。我今日到此,祭奠与你,不知你地下阴灵可能知晓否……见坟台哭一声明妃细听,我文姬来奠酒诉说衷情:你本是误丹青毕生饮恨,我也曾被娥眉累苦此身。你输我及生前得归乡井,我输你保骨肉幸免飘零。问苍天何使我两人共命?听琵琶马上曲悲切笳声。看狼山闻陇水梦魂,犹警,可怜你留青冢独向黄昏……”随后启程,唱:“这叫做惜惺惺相怜同命,她那在九泉下应解伤心。我只得含悲泪兼程前进,还望她向天南月夜归魂。”
当时,南匈奴统治地区包括今甘肃庆阳、宁夏、山西、陕西、河北省北部,内蒙古呼和浩特至包头、巴彦淖尔一带。唱词里的“狼山”指的就是今天巴彦淖尔境内的狼山,“明妃”则指王昭君(作者注:王昭君被称为明妃,有两种说法:其一是王昭君未辜负汉朝与匈奴君王的期望,确实为边地与中原带来了相当长时期的和平、安宁与光明;其二是晋代时避司马昭讳改称“明君”或“明妃”)。
这段词唱出了两位美女同命相怜的悲情,而围绕该剧涉及的文姬归汉这一史实,谭其骧曾经与郭沫若有过“蔡文姬之争”。
谭其骧(1911年2月25日~1992年8月28日),字季龙 ,笔名禾子,浙江嘉善人,中国历史地理学家,是中国历史地理学科的主要奠基人和开拓者之一。
1959年,郭沫若在为曹操翻案的同时,发表了《谈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以后又针对别人的意见又连续发表了一些文章,而在其编著的《蔡文姬》一书中,还收录了自己所作的剧本《蔡文姬》和有关文章。郭沫若研究蔡文姬的目的之一,是通过她来进一步肯定曹操。
谭其骧研究了有关论文,写成《蔡文姬的生平及其作品》一文,与郭沫若等人商榷。谭其骧就当时的历史事实,作者(蔡文姬)的生平经历和作品中所描叙的事物情景相互予以参证,从而对这整个问题中所包含着的各个问题,即作者生平的各个阶段和各篇作品的真伪,一一提出他的看法。
谭其骧指出,《胡笳十八拍》中所述完全不符合东汉末年的实际,反之,见之于《悲愤》二章中蔡文姬的亲身经历却只字未见。由此可见,这位作者不仅对文姬在匈奴时期的中原与边地的关系不清楚,连对文姬是在怎样的情况之下被掳匈奴也不清楚,岂会是蔡文姬自己?至于句中提到的“陇水”更与南庭相去甚远,有亲身经历的蔡文姬,无论如何不会乱用名词一至于此。所以他不赞成郭沫若的意见,认为《胡笳十八拍》是一篇能够相当深切体会蔡文姬心情的、感情炽烈而逼真的动人的好诗,但它是出于去蔡文姬时代已远,不了解蔡文姬的时代背景及其经历的一位作者之手的一篇拟作(作者注:当时,也有一些学者对《后汉书·董祀传》所著录的两章《悲愤诗》表示怀疑,认为不是出于蔡文姬之手)。
谭其骧在随后的一些论文中,逐一指出了郭沫若在剧本《蔡文姬》和《跋胡笳十八拍画卷》一文中的错误:蔡文姬只是“左贤王部伍中”许许多多被掳来的侍妾之一,不可能是左贤王妃。曹操派去赎回蔡文姬的,是一位名不见史传的小官周近,并不是什么“大将军”。蔡文姬在匈奴“生二子”,剧本中据此安排了一子一女,实际上《蔡琰别传》中已说明是“二男”。
但是,在这场争论里谁也没有否定,《胡笳十八拍》与《悲愤》是抒发中国人生死离别与乡情的好诗。蔡文姬在塞外度过了十二个春秋,她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故乡。当曹操派人接她回内地时,她又舍不得离开两个孩子,还乡喜悦被骨肉离别之痛所淹没,心情非常矛盾。
……
黑云压城遮星月,北风号呼响泠泠。
胡笳呜呜边马吵,孤雁声音更凄清。
乐人有兴弹琴筝,和声听来悲且清。
心中苦闷无处诉,想说又怕惊他人。
含看眼泪往肚吞。
家中来人接归宁,只得抛开小姣生。
儿哭母声母心摧,掩着耳朵不敢听。
孤身一人转回程,对镜已不似人形。
回想自己太绝情,心中忧愁死复生。
(今译:黑云会合啊遮蔽了月亮星辰,北风凄厉啊肃杀清冷。胡笳吹起啊边马嘶鸣,孤雁归去啊其声嘤嘤。乐工兴起啊奏响了琴筝,音声相和啊悲哀而又凄凉。心中思潮奔涌啊胸中积愤,想抒发情绪啊害怕惊动乐工,心含悲哀啊泪湿脖颈。家中已来迎接啊就要回归故乡,遥望漫长的道路啊丢下亲生骨肉。儿子呼喊母亲啊哭不出声,我掩住两耳啊不忍听见。儿追赶我啊孤单单地追赶,摔倒后爬起来啊形容憔悴。回头望见此景啊感情为之破碎,心中悲绝啊死去活来。)
在蔡文姬的诗作中体现出的是中原农耕民族与这一时期以匈奴为代表的游牧民族从物质、器物层面到文化、精神层面全方位的融合。尽管这种融合是非自愿的,但却是极其有价值的。文化不断地交流、融合成为中华文化向前发展、永葆活力的源泉。蔡文姬从出身名门的才女到年少寡居的少妇,再到遭受兵乱成为匈奴人的妻子,并在匈奴留居期间生子,后又被重金赎回再嫁董祀。人生的坎坷遭遇对于自小生长于传统封建家庭,深受儒家传统文化影响的蔡琰来讲是屈辱的,同时这样传奇的经历也使其饱经人世沧桑,丰富了她的人生,开拓了她的视野。因其长期滞留匈奴并在此为人妻为人母,使得其能够持续真切地体会到边塞生活的辛酸苦辣,真切地感受到双方文化的交流给普通民众生活带来的变化。深厚的儒家文化底蕴又使得蔡琰可以将切身的感受用娴熟的语言表述出来,成为不朽的传世经典。(参见王炜民《阴山文化史》)
在《胡笳十八拍》中既有对阴山地域自然景物大量逼真、写实的描写如:“日暮风悲兮边声起”,“疾风千里兮扬沙尘”,“胡风浩浩兮暗塞营”,“风霜凉凉兮春夏寒”,“冰霜凛凛兮身苦寒”;又有寓情于景,借景抒情的情感表达,“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塞上黄蒿兮枝枯叶千,沙场白骨兮刀痕箭瘢”。如今,读到这些句子,感觉蔡文姬更像是巴彦淖尔的文化大使。
关于匈奴与汉族不同的生活习俗与文化传统,《胡笳十八拍》中也做了详尽的描述,“逐有水草兮枉安家葺垒,牛羊漫野兮聚”,“如蜂蚁,草尽水竭兮羊马皆徙”,“毡裘为裳兮骨肉震惊,羯膻为味兮遏我情”。自然环境与生活习俗的不同必然导致不同类型文化的产生,关于这一点在诗文中也有提及,其中尤以展现匈奴文化中勇武、阳刚的民族文化为多,“人多暴猛兮如虺蛇、控弦被甲兮为骄奢”、“顰鼓喧兮夜达明”、“俗贱老弱兮少壮为美”。文中提到的这一系列风俗与司马迁在《史记》、班固在《汉书》中有关匈奴风俗的记载非常的相似。
琴曲中有《大胡笳》、《小胡笳》、《胡笳十八拍》琴歌等版本。曲调虽然各有不同,但都反映了蔡文姬路思念故乡而又不忍骨肉分离的极端矛盾的痛苦心情。音乐委婉悲伤,撕裂肝肠。唐代琴家黄庭兰以擅弹此曲著称。李颀有《听董大弹胡笳》诗:“蔡女昔造胡笳声,一弹一十有八拍,胡人落泪沾边草,汉使断肠对客归。”就是对该曲内容的概括:“……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合生兮莫过我最苦。天灾国乱兮人无主,唯我薄命兮没戎虏。殊俗心异兮身难处,嗜欲不同兮谁可与语!寻思涉历兮多艰阻,四拍成兮益凄楚。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汗青。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愔愔。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冰霜凛凛兮身苦寒,饥对肉酪兮不能餐。夜间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追思往日兮行李难,六拍悲来兮欲罢弹……”
《胡笳十八拍》是感人肺腑的千古绝唱,有人说,欣赏它,不要将其作为一般的书面文学来阅读,而应想到是蔡文姬这位不幸的女子在自弹自唱,琴声正随着她的心意在流淌。随着琴声、歌声,我们似乎能见她正行走在一条由屈辱与痛苦铺成的漫漫思乡长路上。
今天,木制三孔胡笳流传于蒙古族民间,深受普通牧民的喜爱。演奏时,管身竖置,双手持管,两手食指、中指分别安放三个音孔。上端管口贴近下唇,吹气发音,可发出十二度的五声音阶。多运用喉音吹奏,常用喉音与管音结合同时发出声音,或用喉音引出管音。发音柔和、浑厚,音色圆润、深沉,演奏技巧独特,擅长吹奏蒙古族长调乐曲,可用于独奏、器乐合奏或乐队伴奏,是富有浓郁民族色彩的吹奏乐器。
相传,西晋末年时有个爱国将领刘琨,善吹胡笳。公元307年,刘琨出任并州刺史,进驻晋阳城。有一次,数万匈奴兵将晋阳团团围住。刘琨见势不妙,如与敌军硬拼,必然兵败城破,于是一面严密防守,一面修书请求援军。过了七天援军还未到,城内粮草不济,兵士恐慌万状。刘琨登上城楼,俯眺城外敌营,冥思苦想对策,他不禁发出一声声长啸。他的这一声声长啸传到匈奴兵营里,把匈奴兵惊醒了,匈奴兵营里发出一阵骚动。这时,他忽然想起了当年项羽的八千兵马被“四面楚歌”唱败的故事,于是下令会吹卷叶胡笳的军士全部到帐下报到,很快组成了一个胡笳乐队,朝着敌营那边吹起了《胡笳五弄》。他们吹得既哀伤、又凄婉,匈奴兵听了军心骚动。半夜时分,再次吹起这支乐曲,匈奴兵怀念家乡,皆泣泪而回。
按照法国史学家勒内·格鲁塞在《草原帝国》中的说法,欧亚大陆的中心地带有大草原,是“从中国东北边境到布达佩斯之间,沿着欧亚大陆中部的北方伸展的一个辽阔地带”。大草原很大一部分在中国境内,即内蒙古草原。草原上生长着游牧民族,结成牧民社会。南方农业区域生长着农业人口,结成农耕社会。中国两千多年的封建历史,多是围绕着游牧民族与农耕社会的互动展开的。而《悲愤》、《胡笳十八拍》不过是民族文化融合的产物,在巴彦淖尔这个文化融合的点上,一切的悲情与苦闷在鸿雁飞过的声音里是那样的凄清!(文/路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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