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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之后的淮安,贵为国家经济命脉重镇,东南六路之蜀,皆由此经取直后的京杭大运河,入卞而至京师。一位永垂史册的淮安之子,便于此横空出世。
大半世纪前,一位家道中落的少年即将北上投亲,行前独自登舟至清江浦,去向母亲的灵柩告别。母亲辞世三年,因父亲无力按知府小姐规格厚葬,只能将灵柩寄放母亲娘家所在地的庵堂。少年以衣袖拂试灵柩浮尘,扶棺垂泪,说日后挣了钱,一定回来安葬母亲。少年一去,再未回来。三十七年后,母亲的灵柩由族人安葬,入土淮安市郊周氏祖坟。再之后,已成为一国之总理的周恩来,派侄子亲督现场,平了自家祖坟,还当地乡亲以良田。
周恩来对祖坟尚且如此,对祖屋的态度自然更为决绝。淮安解放时,破败的祖屋已住满普通市民,只余一间居住八婶,漏风渗雨,摇摇欲坠。当地政府申请维修始终不获批准,只好以生石灰为八婶的蜗居祛湿。可想而知,周恩来倘若健在,驸马巷是不会有如今这样一处维修完好的“周恩来故居”的。
二十多年前我初去淮安,几乎直奔驸马巷周恩来故居,之后屡赴淮安,每每必去驸马巷。终于有一天想明白,只要以我为例,想想所有到过淮安的人们对驸马巷不约而同的魂牵,就不难洞悉,周恩来生前严厉禁修祖居的苦心。聪慧如他,肯定知道祖屋一“修”,必“修”成世人瞻仰的“故居”。他宁愿它坍塌,似祖坟不留痕迹。
出于同样的思虑,他也不再重踏故土一步。周恩来内心的顾虑何等之深。
一个人,身负泱泱之国的民族大义,呕心沥血衔石补天,却岁岁年年如履薄冰,这样的他,已无力承受人民如山似海的爱戴。
此次再去淮安,周恩来纪念馆前已是莲叶田田,红白两色荷花竞相吐蕊——周恩来去世之后,为了不占用农田,尽量少地拂逆他的意愿,当地政府把纪念馆的建馆地点选在一洼只长苇蒲的湿地。如今这里柳荫浓郁,荷风扑面,瞻仰者络绎不绝。
在周恩来纪念馆,人们也越来越读懂了他对待故乡和亲人的无奈。在那个特殊年代,随时准备舍身取义的周恩来,除了挥剑斩断身后万千情丝,别无选择。
然而他,何曾一日忘却过生他养他的故土?1959年,多年照顾八婶的淮安“父母官”进京向周恩来汇报工作,正在外地巡察的周恩来再三要求他等候。二十多天后周恩来返京,风尘未洗,拉住“父母官”的手,一口气长谈七小时,聊遍家乡一切,事无巨细。
兴致勃勃问遍民俗民情、名人名胜、美文美食,又忧心忡忡再三核实当地政府的大跃进指标、仔细推敲淮安工业发展的可行性……七小时的长谈里,周恩来眼中汩汩流淌游子的惆怅与饥渴。无情未必真豪杰。此后某一天,淮安上空响起飞机轰鸣,人们出屋仰望,但见一架银色飞机盘旋于低空,一圈,再一圈,摇摇翅膀远去。淮安人民的眼泪流下来,奔走相告说:“总理回来了!”
周恩来去世之后,人们从周恩来身边工作人员的回忆录中得到证实,那次的飞机上的确坐着周恩来,当机长告知飞机即将飞越淮安,他破例同意降低高度。
回忆录作者描述说,周恩来那次俯瞰到了整个淮安城,看到了驸马巷,看到了他的祖居。那是他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亲近他永生难忘的淮安热土。
作者:梁晴 来源: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