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佳句赏析
大明洪武年间,山西太原有一人叫做董知风,十七八岁的年纪,生的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无论是从他这个饱含书卷之气的名字,又或者那张白皙俊美的脸庞,许多人都会以为这是一位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可实际恰恰相反,这董知风不但是呆萌鲁莽,说起话来更是杵倔横丧!
他原本是一名官府佥点的义勇,两年前随着总旗大人驻防辽阳行省。明初的关外还只是游牧民族的猎场,虽说地广人稀,但民风却是异常彪悍。而咱们这位董知风恰恰也是性情中人,所以一到了那里,顿时不亚如龙入大海、虎啸山林,整日奔走于白山黑水之间,猎狐追兔,玩儿的是不亦乐乎!
董知风是高兴了,可军帐里的那位总旗大人,却是恨得牙根直痒痒!他心说,这次驻防关外,本以为山高皇帝远,能够吃些空饷,所以就只带了十个人。可你这小子非但不能帮我分忧解劳,而且还经常摸不着人影,你当我这总旗大人只是个摆设吗?既然你不懂得为下之道,那就别怪我这个上官无情了!越想越气,所以就派人把正在卫所外面练箭的董知风给传了回来。
‘董知风!你可知罪?’董知风刚进了军帐,那位总旗大人便厉声喝道。
‘属下不知。’
‘我来问你,你身为募兵,为何不恪尽职守,偏偏要去四处狩猎?’
‘我每日值班点卯,未曾有过丝毫懈怠,这不恪尽职守又从何说起呢?’
‘想这卫所之中,有哪个军汉不是身兼多职,你以为每日值班点卯就够了吗?’
‘敢问大人,却还要属下做些什么?’
‘砍柴担水、生火做饭,又有哪一样儿你不能做?’
‘我是募兵,又不是厨子!凭什么让我去烧火做饭?’头三句,董知风说的倒也算客气,可一听总旗要把自己当成下人使唤,他这脾气顿时就上来了。
‘大胆!你竟敢忤逆上官?’那位总旗大人也急了。
‘咱们这队卫兵,按理说应该在五十之数。可你坐吃空饷,只带了十个老弱病残,饷银你揣进了口袋,又不曾发给我双份,凭什么要我一个人做几个人的活计?’
‘大胆!反了!’
‘我董知风就是这性子,你那点儿手段跟别人使去,我可不买你的账!’
‘你、你、你、来人,将这狂徒给我绑起来!’
‘您就别叫了,也不瞅瞅他们谁是那样儿的?走路都费劲,更别说绑人了、、’董知风一听,忍不住撇着嘴说道。
总旗大人一看,还真别说,空荡荡的军帐里只有三四个老兵,年纪最小的也都六十多岁了,让他们生火做饭都是勉强,又哪来的力气捆人呢?
尽管心里怒火中烧,这位总旗大人也只好恨恨的说道:‘既然你不服上官管束,那我今日就革了你的兵籍,滚回太原去吧!’
‘走就走、老子早就不想干了!’说着,董知风转身便走。
‘慢着,且将你身上所着兵服腰刀通通留下,那些,非你之物!’总旗这话就是别有用意了,此时正值十冬腊月,外面大雪茫茫,天寒地冻。真要是没有了棉衣御寒,那董知风恐怕走不出几里,就会被苦寒冻死!
‘不穿就不穿!’董知风可并没有考虑太多,直接扒下了身上的兵服棉衣,随后是扬长而去!
等到气冲冲的出了卫所,他这才感觉到了外间的寒冷。要换成旁人,肯定会回去服个软,然后再好好表现表现,一天云彩也就散了。可他不的,心说古人赤身裸体、卧冰求鲤都没冻死,我身上还穿着几件单衣怕什么?就算是真的冻死外面了,也绝不回去跟他求饶!
一边想着,一边往前走,而此时的雪很深,风也很大,走着走着,他就感觉自己的身子渐渐地有些不听使唤了、、
也就在他难以支撑、摇摇欲坠之时,忽然瞧见不远处有一座似桥非桥、似山非山的高台,而且台上更是人影攒动,喧嚣一片!董知风见此,顿时精神一振,他心说在这茫茫风雪当中,既然有人,肯定就会有村落暖汤,只要到了那里,想必定可求生有望!于是,他强打起几分精神,挣扎着朝着那处高台走去!
‘快来人救我!’好不容易上了高台,董知风立刻大喊了一声。可他喊是喊了,却并没有人理睬!
那么说,高台上没人吗?不是,这高台上不仅有人,而且是摩肩接踵,人满为患!但是这些人似乎有些怪异,从他们的服饰装扮上就可以看出,几乎都不是关外的女真族人,而是中原地区的汉人。有的锦衣玉带,也有的衣衫褴褛,此时几乎无一不在盯着远方眺望,而且是面容悲戚,泪眼婆娑!
‘快来人救我!’董知风见无人施以援手,忍不住又喊了一句。
‘到了这儿,还哪里需要人来救?’这时,两个差役模样的人走了过来。
‘在下身上无衣御寒,恐怕再难支撑片刻,还请二位出手相助!’
‘你身上不是穿着衣服呢吗?再说了,这儿也不冷啊,你瞧瞧那位光着膀子的,不也没喊人搭救吗?’
‘嗯?、、、’董知风顺着差役手指的的方向一瞧,就见人群中果然有人袒胸露臂,而且还不是一个。他又觉得自己身上,似乎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那种麻木僵硬,顿时便精神了起来!
‘敢问二位大哥,这里究竟是何处所在?为何眼前风雪肆虐,而这里却是温暖如春呢?’有了精神,董知风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困惑,于是开口问道。
‘哈哈哈哈、、一日不吃阳间饭,三日送你到望乡!望乡台上鬼仓皇,满心悲苦泪茫茫!这里便是那鬼门关外的思乡岭、望乡台呀!’那两名差役大笑着说道。
‘什么!望乡台?’董知风闻听此言,顿时是惊得目瞪口呆!
他心说,望乡台谁人不知?那是人死后才能到达的所在!莫非说自己已然命丧不成?可又一想,不能啊!这不过才出了卫所十里,怎么突然就到了这儿了呢?而且瞧着周围众人的模样,心中定是在悲思故乡,可自己又为何偏偏没有半点儿的愁苦情绪?看来此事有些怪异,必须要问个清楚明白,才好再做打算!
‘这里既是望乡,但不知二位大哥又是何人?’沉思许久,董知风这才开口问道。
‘我二人自然是那地府的阴差,专司负责为你等这些亡魂引路。’
‘哦?但不知路在何方?’
‘过了西面儿的金鸡岭,便是你等要去的鬼门关!’
‘那我若是反其道而行呢?’
‘胡说八道!我二人守在此处无尽岁月,还不曾听闻有人说过此种妄言!’
‘你没听过,那是你以前没碰上我、、’
‘既已身死,何必再去眷恋阳世三间!’那阴差见董知风似乎不好梳理,于是出言劝道。
‘人生在世虽说百苦万难,可总比死了要好吧?再说了,我董知风不过是误入此地,并非是命丧黄泉啊?’
‘我二人可不管你是人是鬼、是死是活,既然到了这里,那便由不得你了!’说着,就见那两名阴差举起了手里的鞭子,径直朝着董知风打来。
董知风行伍出身,自然也会些拳脚。可他顶风冒雪走了很远,四肢早已冻得麻木僵硬,想要抵挡却是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条鞭子,劈头盖脸的抽到了自己身上!可十几鞭子过去了,董知风却忽然笑了、、
‘哈哈哈哈,怎么不打了?是那黄纸糊的不好,还是你二人早间没吃饭呐?’原来那二人只是阴差,手里的家伙儿也是黄纸糊的,对付亡魂尚可,但要是打个活人,那就费劲了。
此时两名阴差也瞧出了不对,只好停住了手,恨恨的说道:‘就算我二人奈何不得你,但你今天也一定要死!’
‘都说了我并非是那孤魂野鬼,为何还非得要我去死呢?’
‘地府阴曹的生死簿上,每年每月都有既定的亡者名册,而这个月则需七万三千零六人。如今这望乡台上的亡魂已达七万三千零五人,再加上你,刚好够数儿,我二人也可提前交了差事,再获一月清闲!’
‘还有半日,方至月底,为何不再等等?’董知风心说今儿个虽是三十儿,可现在才刚过晌午,明显这时辰没到啊!
‘哪里来的这些废话,眼下外间大雪漫天,你出去也是个死。倒不如随我二人前往地府,我二人交了差事,你也可免去严寒之苦!’那两名阴差似乎已经吃定了董知风。
‘哈哈哈哈,天地玄黄,其道无常。有生有灭,故分阴阳!你二人身为阴差,非但不恪守本分,更视人命如草芥!这般作为又与我那位蛮横专权,贪财忘义的总旗大人有何分别?就不怕我真到了地府,当着十殿阎罗去告你们的罪状吗?’
‘你若敢告状,我二人必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阴间阳世一般模样,我董知风又岂会在乎什么超不超生?’
‘你真的不怕!’
‘我若是死了,那你我三人皆为鬼魂,又何惧之有呢?’
‘这、、’一看董知风软硬不吃,那两个阴差也没了主意。
‘我听人说,地府当中建有十八层地狱,专门儿伺候那些作奸犯科的恶人,但不知哪一层是给二位准备的呢?’董知风见二人似有惧意,于是又笑吟吟的问了一句。
‘方才是我二人鲁莽,还请小哥儿你千万莫要心生嫉恨。’一想到十八层地狱,那两名阴差立时就变了脸色。
‘我哪儿敢呐,走吧,我跟你二人去那鬼门关便是!’
‘别别、别、我们还是再等等吧,哪能拿您一个大活人凑数呢、、、’
‘不去也不成啊,我下了这望乡台也是个死!’
‘这我二人真的是爱莫能助,这望乡台上有质有形的东西除了几张黄纸,便再无他物,要不我们这鞭子给您的了、、’董知风的一番挤兑,顿叫那两个阴差不知所措。
‘那我便不走了、、’
‘可您不走、、诶!有了,最后的那个,来了!’
正在这时,一位阴差忽然望向台下说了一句。董知风扭头一瞧,就瞧见风雪当中有一人一骑,已经到了台下,看样子应该也是行路之人,误打误撞才到了这里。
等那人连滚带爬的上了高台,董知风顿时就是一愣,心说他怎么来了?来的是谁呀?不是旁人,正是十里外、卫所当中的那位总旗大人!他虽说将董知风赶出了军帐,但恨意难消,又担心他不死,所以这才跨马提刀,追了出来!
‘你竟然还没冻死?’总旗大人一见到董知风立时杀意暴涨,说话的同时,腰里的钢刀也悄悄地出了鞘。
可还没等他动手呢,就听那两位阴差说了一句。
‘你这恶徒,阳间杀人放火我不过问,可如今上了望乡台还要造次吗?’
‘望乡台?’
‘怎么?你不信?’
‘满嘴胡言,叫我如何相信?’
‘哈哈哈哈,望乡台上鬼仓皇,满心悲苦泪茫茫!你等在此苦候许久,如今这最后一个已经到来,何不恢复本身,让他瞧瞧?’阴差说的是高台上的那几万亡魂,而且他的话音刚落,就见那些亡魂猛一转身,瞬间便显出了死前的模样!人,自然是怎么死的都有,觅井投河,上吊吃药、又有哪一个会是满面春风、笑容可掬呢?
‘哎呀!’再看那位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总旗大人,怪叫一声,顿时被吓得肝胆俱裂、绝气身亡!
‘就这胆子还欺负我呢、、、’董知风一瞧总旗死了,忍不住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
‘眼下人数已经凑齐,我二人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有期!’那两个阴差勾起了总旗的魂魄,又朝着董知风拱了拱手,随后是扭头就走!为什么如此急切?还不是因为董知风杵倔横丧,软硬不吃,他们真怕再有那句话没说好,而被他告到了阎王那儿去!
‘可我怎么办呐?出去了,不还是得冻死吗?’一看阴差要走,董知风也有些急了。
‘这人已然身死,但其衣物马匹尚在,你自行取了便是!’两个阴差头也不回的喊了一句。
‘对呀,有了他的衣服和马,我回到卫所或是继续赶路,都不用再担心被冻死了、、’
于是董知风扒了那位总旗大人的棉衣棉袍,穿在身上,随后下了望乡台,骑上马,是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