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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叶自古以来就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作为安西四镇之一,碎叶城是唐朝管控西域的战略节点。以至于在唐朝的边塞诗中,碎叶、轮台、楼兰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地名,几乎成了西域边疆的代名词。
王昌龄就曾在《从军行》中写道:
胡瓶落膊紫薄汗,碎叶城西秋月团。
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另外,作为唐朝代表性的大诗人李白出生在碎叶城,其族源、父祖活动的轨迹,一直都是唐诗研究领域的重要议题。
碎叶城位于西域不存在争议,但究竟在西域哪个地方,却成了学者们长期争执的焦点。
一、古今各种碎叶城位置的说法
建国以后,关于碎叶城的地理位置,至少有三个说法:
1、焉耆附近说。
郭沫若在《李白与杜甫》一书中,断言碎叶有二,他说:“考碎叶在唐代有两处,其一即中亚碎叶,又其一为焉耆碎叶。”
范文澜先生在所著《中国通史》第三册中,附有一幅《唐朝及四邻方位略图》,图中在焉耆之旁注记了碎叶镇,在热海以西、碎叶水以北注记了碎叶城。
2、楚河(碎叶水)流域阿克·贝西姆遗址说。
张广达先生认为,今吉尔吉斯斯坦托克马克城附近,楚河岸边的阿克·贝西姆遗址就是历史上的碎叶城(也称热海碎叶)。
3、新疆哈密附近说。
钟兴麒先生在论文中提出,西域一共有四个叫碎叶的地方。
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镇,既不是吉尔吉斯的楚河碎叶,也不是龟兹附近的拨换城碎叶,亦不在焉耆周围,而是在今新疆哈密市附近。
其实,关于碎叶究竟在哪里,不光今人争论不断,唐宋时期的古人,就有点闹不明白了。
唐德宗时(780-804年) 期的苏冕,在编纂《唐会要》时就提出:“咸亨元年(670年)四月罢四镇是龟兹、于阗、焉耆、疏勒,至长寿二年(693年)十一月,复四镇是龟兹、于阗、疏勒、碎叶。两四镇不同,未知何故”。
《唐会要》是记述唐代各项典章制度沿革变迁的史书,苏冕编撰了从唐高祖至唐德宗的九朝史事,共40卷;其后杨绍续编至唐武宗,撰成《续唐会要》40卷;而后五代时期的王溥,再次收集资料续编至唐末,撰成《新编唐会要》100卷。
可见中晚期的唐朝人,对四镇设置的变化便存有疑问。
而宋代人欧阳修、宋祁所修的《新唐书》、《资治通鉴》和胡三省先生的注释,均将碎叶城的地位位置标定为焉耆都督府。
也就是说,欧阳修、宋祁和胡三省都认为,碎叶在焉耆附近。
钟兴麒在论文里说得颇有些道理,西域地区同名之地很多。
例如,拔塞干城之分为上、下,下拔塞干位于怛罗斯城东,上拔塞干位于热海南岸。
而怛罗斯的名字,还有多逻斯、大塔拉斯、小塔拉斯等数个地方名称与之相近。
因此,碎叶水畔、拨换城旁、焉耆周边,哈密附近,都有接近碎叶的地名,未尝没有可能性。
二、唐书中碎叶地理位置的记载
欧阳修等人编撰《新唐书》里有这样一条记载:“贞观十八年灭焉耆置,有碎叶城。”
这条记载是焉耆周边有碎叶城最基础的记载,但说实话,这条记载实在有点太模糊。
学者们翻遍了西域地理文献和粟特人的记载残卷,找到了一堆焉耆的故名(坞夷、阿耆尼、梭里迷、恰里斯、喀喇沙尔),就是没有发现有和碎叶类似的地名。
而同样是在《新唐书》里,从焉耆至安西(即龟兹)和西州(高昌)至焉耆的路程中,均未提到碎叶城。
也就是说,从焉耆往西、往北,两个重要方向的路线,都不需要经过重要的碎叶城。
基于古代建城不离商路的惯例,实在有点匪夷所思。
另外,在《新唐书·地理志·安西》里还有两处提及碎叶,分别是:
1、“热海又四十里至冻城,又百一十里至贺猎城,又三十里至叶支城,出谷至碎叶川口,八十里至裴罗将军城,又西四十里至碎叶城,城北有碎叶水。”
2、“自拨换碎叶西南渡浑河,百八十里有济浊馆,故和平铺也,又经故达干城,百二十里至谒者馆,又六十里至据史德城,龟兹境也,一曰郁头州,在赤河北岸孤石山,渡赤河,经歧山,三百四十里至葭芦馆,又经达漫城,百四十里至疏勒镇”。
第一条是张广达先生,认定碎叶城在吉尔吉斯托克玛克以南,阿克·贝希姆遗址的理由之一。
第二条是龟兹附近有碎叶城的主要依据。
“拨换”城即汉唐姑墨国故址,“浑河”即今阿克苏河,在新疆塔里木盆地西部是塔里木河水量最大的源流。
有学者认为,此处的“碎叶”一词,是突厥语意为“两水交汇处”。
从地理上分析,此条记载的拨换碎叶,应在阿克苏河东北岸,大概位置在今阿克苏市区左近。
同时,在《新唐书·地理志》里还有这么一条记载:“东米国在安国西北二千里,东至碎叶国五千里,西南至石国千五百里,南至拨汗那国千五百里”。
这一条是哈密附近碎叶的基础证据,记载中的“米国”在撒马尔罕东南,今乌孜别克斯坦东南或塔吉克斯坦西北部。
“东至碎叶国五千里”,显然不是相隔仅40里的,托克玛克楚河碎叶。
如果按照《隋书·西域传》记载,米国“东去瓜州六千四百里”估算,此碎叶的位置,大概就在唐朝伊州(哈密)境内。
三、中亚史料与唐史记载的对照
目前有关碎叶最早的记载,来源于玄奘法师的记述。
玄奘法师西天取经时,曾于638(贞观十二年)或639年亲自踏上了碎叶的土地。
在他的《大唐西域记》里,对碎叶是这么描述的,“出热海(今吉尔吉斯斯坦境内伊塞克湖)西北行五百余里至素叶〔水〕城(碎叶城)。城周六七里,诸国商胡杂居。素叶城西行四百余里至千泉,千泉西行百四五十里至怛罗斯城。”
也就是说,玄奘心里的碎叶在吉尔吉斯境内。
另外,天宝十年(751年),杜环随唐军在怛逻斯与大食交战,战败后杜环被俘。
随后,他跟着大食军队,游历了西亚、北非等地。
762年(唐肃宗宝应元年),杜环随商船回国后,著有《经行纪》一书,成为第一个到过非洲并有著作的中国人。
唐德宗时期名臣杜佑,在编撰《唐通典》时,才用了杜环的若干记载。
其中,对碎叶地理的描述为,“出勃达岭(中国与吉尔吉斯斯坦间天山南脉东段山口,也称拔达岭、别迭里达坂、别迭里山口)北行赢千里得碎叶川,其川东头有热海,西头有城名怛罗斯,碎叶川有碎叶城。”
德宗时期另一个名臣贾耽,曾在其著述中,整理了安西地区的交通路线。
对碎叶地理的描述,与上两处记载可互相印证,“拔达岭西行——热海——至碎叶川口——至碎叶城,城北有碎叶水——至米国城——至怛罗斯城。”
有意思的是,贾耽的记载里,有一句话是别处没有的,“碎叶城北有碎叶水,水北四十里有羯[jié]丹山,十姓可汗每立君长于此。”
波斯作家加尔迪齐所撰的书中,有这样的记述:“左侧有另外三村,其中之一即为碎叶,此村距山不远,……突厥人奉祀此山,恒指此山之名立誓,通称‘这是天帝之所居’……”。
由此可见,碎叶附近有突厥人的圣山,贾耽称“十姓可汗每立君长于此”。
波斯人则称,突厥人立誓时,指此山之名为信,称其为“天帝之所居”。
另外,阿拉伯地理家们所撰的《道里与诸国志》、《税册》、《世界境域志》等书中,有关碎叶周边地区的地名,与唐史所记相应之处颇多(热海、碎叶、阿史不来城、俱兰城、怛罗斯城)。
可以定论,中亚地区族裔心中的碎叶,应位于怛罗斯城附近,肯定不是拔换碎叶、焉耆碎叶或哈密碎叶。
四、考古学一锤定音
上世纪20年代后,关于碎叶城位置的争论趋于多样化,出现了唐代“两碎叶”(热海碎叶、焉耆碎叶)、“四碎叶”(拔换碎叶、哈密碎叶)之争。
其实,不管哪种理论正确,都是对唐朝西域历史的梳理。
我们不能因为谁比较大牌,就认为他的理论正确。
要说起来,最大牌的就得算欧阳修了,但他坚持的焉耆碎叶未必确真。
随着上世纪80-90年代,吉尔吉斯斯坦考古发掘工作的深入,在托克马克西南八公里的阿克·贝希姆古城遗址,相继发现了两块镌刻有汉文的残碑。
1982年,阿克·贝希姆出土了一尊红花岗岩质的石刻造像,造像基座残存有文字“口西副都口碎叶镇压十姓使上柱国杜怀口”。
经中外学者研读,“上柱国杜怀口”应为唐代“安西都护、安西副都护、碎叶镇压十姓使杜怀宝。”
1997年又发现了第二块汉子刻石,目前学者们对此刻石尚存争论,有一种意见认为可能是调露元年(679年),裴行俭平定阿史那都支叛乱,在碎叶立的纪功碑。
另外,在吐鲁番出土的墓志、文书和告身,也可以从侧面证实。
墓主人于调露元年,以“募人”身份随裴行俭到碎叶,并因拔四镇和破都历岭有功而两度受勋。
此处的碎叶,只能是在碎叶川之南,而不在焉耆境内。
上述种种出土文物,均将唐朝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镇,指向了中亚的碎叶水之畔。
由此可以确定,唐朝疆域管理机构的西极、无数诗人心中的远方、丝绸古道上的重要节点、诗仙李白的出生地,就在楚河(碎叶水)的南岸。
参考书目:
《唐碎叶建置诠索》_薛宗正;
《西突厥碎叶牙庭考》_章莹;
《王昌龄西出碎叶辨》_胡大浚;
《碎叶城今地考》_张广达;
《唐代安西碎叶镇位置与史事辨析》_钟兴麒;
《唐碎叶与安西四镇百年研究述论》尚永亮;
《从吐鲁番出土告身,谈唐碎叶镇城》_吴震;
《唐安西都护_两四镇不同_问题述要_碎叶镇城地望考实》_李志敏
《唐代安西四镇之一的碎叶位置新探_兼谈诗人李白的出生地》_钟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