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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锦瑟
提起陶渊明,我们是会想到《桃花源记》,是想到那句意境悠远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还是想到那句潇洒的“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无论想到的是哪一句,这位中国田园派诗词的开山鼻祖,在他潇洒自如的一生中,给我们留下了恬淡却又充满意境的美好诗文,让我们在千百年后仍为之醉心不已。
说起陶渊明生平,大抵最杰出的事迹就是 “不为五斗米折腰”。我们仿佛可以轻易脑补出这样的画面:一个小小的县令,因为受不了督邮的嘴脸,直接把官印挂在堂上,写下辞官信潇洒拂袖离去。世界那么大,他要去看看。
但谁曾想到,陶渊明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县令,至少从他的出身来说不是。他的曾祖父陶侃,曾任东晋的侍中、太尉、荆江二州刺史,放到今天就是政治局常委+中央军委主席。武庙七十二将中,供奉着陶侃的名字。
但和谢灵运不同,陶家不是一个与生俱来的大族。从寒门小吏到太尉这条路,陶侃走了整整六十余年。
那是朱门和寒门之间隔着高高的墙的年代。出身对一个人的仕途乃至整整一生的关系网是至关重要的。所以我们看到燕子只在王谢堂前徘徊,而寒门子弟往往默默无闻一生。和今人理解不同,寒门未必意味着穷困潦倒,只是说寒门子弟的门楣不够尊贵,没有足够的社会资源支持他走入仕途,进而导致他的言行举止也被打上“寒门”的烙印,常常沦为士族的笑柄。君不见显贵如桓温,做了公主的驸马又掌控了东晋的军权,险些代晋自立,但在入蜀后遇到曾经服侍过名士刘琨的一个老妇人,老妇人也敢指着他的鼻子取笑他,说你怎么能和刘琨比?
而年轻的陶侃处境还不如陶渊明,只是在县中担任一个小吏职务,与寡母相依为命。如果不是那个雪夜,一个叫范逵的人路过他的家门,他可能一辈子都会作为一个小吏默默无闻地死去。
范逵是江东小有名气的士人,若是在正常的场合下,他一辈子都不会与一个县衙小吏攀上什么交情。只是被征孝廉赴洛阳的那个夜里,冰雪塞路,车马难行,他无奈便去了陶侃家投宿。天寒人饥,陶侃家四壁空空。为了让范逵满意,陶侃砍下了墙壁作为柴火,他的母亲去卖掉了自己的一头长发买来酒菜。终于做到宾主尽欢。
可是仅这样还不够,范逵酒饱饭足后便辞别离去,但是陶侃却坚持着在风雪中一直送他,如是百余里,直到范逵说:你回去吧,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向同僚推荐你的!
看似弦歌雅意的时代,却就是这么残酷。要这么这么地艰难,一个寒门子弟才能拿到一张士族名利场的入场券。而悲伤的是,很多寒门子弟终其一生,连拿到这张入场券的机会都没有。
而陶侃没有辜负这张入场券。他屡立战功,才华得以施展。王敦之乱、苏峻之乱,他一次又一次力挽狂澜,匡扶了即将覆灭的社稷。丞相庾亮,出身颍川庾氏大族,当朝太后的哥哥,也终于对寒门出身的陶侃心服口服,因为自己逼反苏峻的事情,亲自向陶侃下跪请罪。陶侃完完全全做到了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带来了一个家族的崛起和荣耀。
陶侃晚年位极人臣,却始终恪守为臣之道,没有进一步染指权力。他的儿子陶茂,即陶渊明祖父在他死去后接任过武昌太守,但荆州的军权政权,还是渐渐落于旁人之手。刘裕改朝换代后,陶家仍保留了食邑,但却再没出过一个进入权力中枢的子弟。倘若人死后有灵,不知陶侃看到这样一群后代会不会失望。他苦苦建立起来的家族,在他离开这个世界后终于又渐渐泯然众人。
但这又或许本就是陶侃自己的选择。在他位极人臣之后他没有更进一步,也许他所有不足为人道的艰辛背后都是为了让他的家人不必再遭遇他年少时的窘迫。陶渊明是有潦倒的时候,但他的潦倒也只是相对的,他归隐田园后,仍有“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他年少时受到了最好的教育,他的母亲是名士孟嘉的女儿,他一生留下五个子女,想必也不是生活得太坏。而最重要的是,他从容地选择了自己的人生。
一些人喜欢在自己的诗文中夸夸其谈显赫的先祖,而陶渊明恰恰相反,他的诗文中根本看不到陶侃的影子。他只是平静地活着,用最美好的文字去歌颂门前的芳草和阳光,没有让生命有过片刻的虚度。他是陶家最后一个有名气的后代,他过着和陶侃截然不同的人生,但在历史长河中他留下的名声并不在陶侃之下。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从而选择了自己的人生。至于是非功过,不过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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