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则“中医药文告”探究晚清台湾“医儒互动”医疗现象

从一则“中医药文告”探究晚清台湾

“医儒互动”医疗现象

“中医药文告”是国家医疗机构拟定或地方医疗机构以及个人向政府或民众捐赠的疾病诊疗方法、效验方剂以及预防措施的文书布告。其版式多为单页刻版成文，便于记录完整的医疗活动以及医家体会随笔，促进中医药在医者乃至民众间的交流传播与文化交融，因而具有广泛传播与实际应用的双重属性，进而产生独特的医学、史料与文化价值。

笔者研究发现晚清“中医药文告”主要涉及清代社会医疗文化现象，其传播地域多为沿海省份地区，如上海、广东、江苏等等。但是，晚清台湾涉医文书的具体实物史料较少，本文就台湾涉医“中医药文告”《龙虎丸方、金匮侯氏黑散方、猪心丸方》为例进行释读，剖析中医药在晚清沿海省份与台湾政要、儒士、医士文化圈交融汇通之现象。

一 “中医药文告”内涵解读

“中医药文告”作为“文告”的一种形式，具有鲜明的文献特征。其内容一般包括：疾病名称、效方名称、主要症状、适应人群、方药（药名、剂量）、随症加减法、服用方法、禁忌症（部分文告缺少）、记载时间、流传地点、敬献单位（府州县村、庙宇道观、药堂等）或敬献者（私人）、流传体系（效方捐赠人、年代、流传地域等）。因此，中医药文告具备详尽的医学内容与史地资料。

文告《英神普济丸》图版

现在大量存世的药肆流传的“仿单”（仅包括药名、功效、药堂号、服用方法［部分仿单缺少］、售价），虽然具有一定的史料特征，但是医学价值有限。所以，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不可同类视之。

中成药仿单《双料熊胆热眼丸》图版

中医药类文告具有重要史学价值，记载了政府对重大疾病的治疗与管理方案，体现了中医药参与政府重要历史事件的价值与意义，更是清代中医药文化传播的有力佐证。因此，“中医药文告”将丰富清代医事文化现象研究的历史史料。

二 《龙虎丸方、金匮侯氏黑散方、猪心丸方》释读

图版及原文

《龙虎丸方、金匮侯氏黑散方、猪心丸方》图版（局部）

龙虎丸方

1 西牛黄 三分 巴豆霜 三分

水飞辰砂 一分 白石 三分

酌加米粉为丸。

传送此方者云：

余将白石减轻，用二分，一小料分作二十丸，辰砂为衣。用过五十余年，无不见效。武者即愈，文者较迟，极重者前后用至五十余丸。专治阴癫阳狂、不省人事、登高弃衣、笑歌不寐等象，或神呆静坐、语言不发，皆痰入胞络之患。患此者，轻则用药一丸，重则二三丸，以半温开水送下、若不肯喫者，纳药于粉糕中，使其不觉而食之，食后约半时许，非吐即泻，逾时再服一丸，以俟之。如年远者，须服数丸，方见效。愈后忌食猪肉一、二年，孕妇忌服，体虚者不忌。

余大儿病肝胃气痛累年，屡治无功，日久增剧，饮食日少，夜不成寐，去秋忽转为癫痫，以白金丸、控涎丹投之，少愈。至冬初复大发，百计治之，率无效。聂仲方廉访邮寄此方，并惠药十丸。来书言此方活人无算，服之者不吐即泻，亦间有不吐泻而愈者。余持以示医者谷君幼香。幼香曰：“癫痫之疾，皆由于痰入心包络。白石专能燥痰，以之为君；巴豆辛热破痰导之下行，使白石之性过而不留，以之为臣；反佐以牛黄之甘寒，通窍辟邪，清心解毒，制白石、巴豆之猛烈，合硃砂为之镇摄，真治癫狂之圣药也。”余遂令大儿服之，乃前后服至八丸，病如故，且自称耳中时闻人语，心悸，胆怯，精神恍惚，日仅啜粥一盂。亲友皆谓神气已亏，不宜再服。

余思病人服药，有药对而不即见效者，未有药不对而不即见弊者，今服之八丸之多，无弊而亦无效，是病重药轻，药不胜病之故，非不对也。古人制方，不但君、臣、佐、使配合得宜，即分两重轻，亦权衡至当。仲方减轻白石一分，为二十丸，已失制方本意，故治轻症则可，治重症则难，乃照方仍用白石三分，合药百二十粒，投以十四粒，少顷吐泻交作，次日神气顿清，健饭酣睡。从此间四五日一服，服至百余粒，其病若失，并气痛亦不復发。余因立愿刊布并购觅西牛黄，照原方分两，配合每料百二十粒，每六粒裹以蜡丸，施送以广其传。病轻者，每服一丸；重者，二丸；年远者，三丸。夫“阳狂阴癫”见症或有不同，而其为痰迷心窍则同病者，多误于初起时，不知去痰，或去痰未尽，辄疑原气亏损，遽用滋补之剂，谓可培养心神，不知愈补则痰愈固结，势必静则目瞪神呆，动则发狂觅死，可治之症，卒至不治，良可悲也。此方奏效神速，实余所亲验。用此方者，勿以猛烈为疑，勿以吐泻为惧，勿以病人畏服之故，少投辄止，致药力不足而不效，或暂时见效而病根未除，终于不效，是则余之所厚望也夫。

再服此丸者，俟病大愈后，接服侯氏黑散方，以填空窍，使胞络痰不复生，尤为周妥。

金匮侯氏黑散方

1 甘菊花 四钱 细辛 三分 干姜 三分

人参 三分 黄芩 五分 当归 三分

川芎 三分 牡蛎 三分 茯苓 三分

矾石 三分 桂枝 三分 白术 一钱

防风 一钱 桔梗 八分 右药共杵为散。

日服一羹匙，芽茶温汤调服。再此症年远者，痰窍坚闭，宜先服猪心丸，次日再服龙虎丸方，见效尤速。

猪心丸方

1 猪心壹个 男用牝猪心，女用雄者。

用竹刀剖开，纳麝香三钱，外用黄泥封固，以丝绵裹之，文火煅成炭，去泥研末，开水吞服壹钱。

光绪二十年岁次甲午端易日。姚江邵友濂小邨氏识于台北节署。

年代考

文告主体内容记录了“阴癫阳狂”症的中医治疗方案，记载著文时间为光绪二十年（1894）。然而其内容在晚清、民国时期被《专治癫痫良方》（石印本）、文告《龙虎丸方治癫狂如神秘方》《千金珍秘方选》《医学杂志》（《中国近代中医药期刊汇编》）先后转录出版，但与此文相比较，内容有部分出入，且从出版时间分析，此文告年代最早。证据有五：

01

落款中“邵”字笔法，以此文告最古，其与邵氏笔法最为接近，疑为邵氏亲笔。而《专治癫痫良方》本则“邵”字与其字不相符合。《千金珍秘方选》《医学杂志》均为铅字本，已失字体原貌，时间较后，不再赘述。

02

《专治癫痫良方》本，载年款同为“光绪二十年”，但其内容是对文告本进行校修。①主体文字删减改动；②落款中“端易”改为“端阳”；③明确版存“东台”，并由“东台震华石印所代印”。“东台”为今江苏省盐城专区下辖市。推测后者为递修本，时间应晚于文告本。

《专治癫痫良方》本

03

《千金珍秘方选》本，其书为清代孟河医派名家巢崇山所著，所载“龙虎丸”方隐去了著录者邵氏姓名，并无“接续方（金匮侯氏黑散方、猪心丸方）”。但其文字与《专治癫痫良方》本相仿，推测为后者的递修本，时间应晚于文告本。

04

《医学杂志》本（1921-1929），其所载“龙虎丸”方为民国医家贾燮卿转录，标明了方源由来以及“龙虎丸”方的传递脉络，并附“接续方（金匮侯氏黑散方、猪心丸方）”，但文字顺序前后修改较多，部分行文确与《专治癫痫良方》本相仿，推测仍为医家摘录校改本。

05

文告《龙虎丸方治癫狂如神秘方》，内容全部隐去原方传递与著录人物，只记载了“龙虎丸”相关内容，未见“接续方（金匮侯氏黑散方、猪心丸方）”，并注明“江西进贤门内太史第暨阳王公馆制送”。

《龙虎丸方治癫痫如神秘方》本

据考证，江西省南昌市有“进贤门”一地，《江西通志·南昌斋》载“徵士徐楫墓在南昌进贤门外”，但尚未确认有“太史第”之位置。然而，广东省揭阳市（“榕城”）尚有“进贤门”“太史第”同居一处。“太史第”位于榕城东门，此门即为“进贤门”。“太史第”是明朝“潮州后七贤”之一的郭之奇故居，保留至今。但是，二省皆未有“阳王公馆”的明确记载。同时，二省接壤，且广东省与台湾省相邻，据此推测此文告可能出自广东榕城。

涉及人物考

1 邵友濂

邵友濂（1841-1901），清末浙江余姚人，初名维埏，字小村，一作筱村，同治举人。早年由监生捐赀员外郎。同治十三年（1874）以御史记名补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章京。光绪四年（1878）随崇厚出使俄国，次年署理出使俄国钦差大臣。1882年补授苏松太道。中法战争爆发后奉命襄办台湾防务。1886年后历任河南按察使、台湾布政使，1889年迁湖南巡抚兼署提督，1891年继刘铭传为台湾巡抚，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时布置台湾防务。同年改署湖南巡抚。次年1月受命为全权大臣，同张荫桓赴日本议和被拒。不久因病解职。光绪二十年（1894）谭钟麟调查奏报：“邵友濂本不知兵，师心自用……唐景崧帮办防务布置略有头绪。”同年九月，清廷令唐景崧“暂行权篆”，署理台湾巡抚，平调邵友濂为湖南巡抚。文告本记载日期为光绪二十年岁次甲午端阳日（1894年6月间），正为邵氏任台湾巡抚的终末阶段，佐证了此文告的真实性，并从一侧面体现了邵友濂政治环境的窘迫，退而忙于生活诸事的境况。

1 聂仲方

聂缉椝（1855-1911），字仲方，一作芳，号心斋，衡永郴桂道衡州府衡山县（今衡阳市衡山县）人，清末封疆大臣、洋务派代表人物、中国民族资本家。聂亦峰之子，曾国藩小女婿，又是李鸿章在沪大办洋务时的得力干将，是晚清上海史上较有作为的一任道台。望族出身，其家族以“三代进士，两世翰林”著称一时。历任江南机器制造总局会办、江南机器制造总局总办、苏松太道台（上海道台）、浙江按察使、江苏布政使、江苏巡抚、湖北巡抚、安徽巡抚、浙江巡抚。生平重视实业，创办私有上海恒丰纺织新局。著有《各种经验良方》，其书附于《时疫白喉捷要》（清光绪三十年甲辰浙江官书局刻本）内。聂仲方一为朝廷重臣，与邵友濂多有政务交集。同时，一为医家，其惠方于邵氏，当属情理之中，也充分体现了“医儒互动”现象的一个层面——“以医惠友”。

1 谷幼香

谷幼香，据考应为清末民初医家，行医于台湾、上海等地。但其生平记录较少，仅《姚江吟唱集·丁卯中秋赏月诗会》载：“甲午战前统战场，台湾医局谷幼香。《皇汉医学》敷东海，治疗国皇名愈扬。”遂推断有三：一是谷氏、邵氏祖籍同为姚江；二是因同乡之意，可能二者互有书信来往，讨论医药诸事；三是谷氏可能为邵友濂医事亲信，随同去往台湾就职。

编辑：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