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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人凤是湖南革命的先驱,在同盟会中年高德劭。他与宋教仁召集各省同盟会分会长在东京开会,商议组织中部同盟会,并赴香港征求黄兴的意见。黄兴正在筹划广州起义,委任他为统筹部特派员,携款前往长江各省联络党人,响应起义。
同盟会是由流亡海外的各反清会党联合组成的革命团体,自 1905年在东京成立起,表面上尊孙中山、黄兴为领袖,但因成员复杂,派系纷纭,孙、黄久居海外,总部形同虚设,国内组织涣散,山头林立,基本呈各自为政的局面。尤其是当孙中山在两广策划的起义接连失败后,威信大减,同盟会内部要求改革党务、改变策略的呼声日益高涨,两湖派与广东派的矛盾日益突出,纷纷自立门户,另谋他途,中部同盟会之议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提出的。
重起炉灶另开张
庚戌年(1910年)正月,倪映典广州起义失败后,谭人凤去香港看望黄兴,见他情绪低沉,几经劝慰,亦难疏解,便返回东京。当时东京的同志,也是心灰意冷,同盟会总部无人主事,党务无人过问,谭人凤找宋教仁谋划补救之法,他说:“同盟会成立之初,本有设立东、南、西、北、中五部之议,既然孙、黄常年流亡海外,不理国内事务,我们何不回国组织中部同盟会,领导长江各省的革命?”宋教仁也有此意。适逢居正自缅甸、赵声自香港来东京,他们时常聚议,酝酿此事。居正四处奔走,邀请同盟会十一省份会长开会,谭人凤年长,首先发言,他提出了事权统一(于本部总理)、责任分担(于各省干部)的口号,主张建立中部同盟会(罗福惠、萧怡编:《居正文集》(上册),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1989年版,第 11页。),以武汉、南京为革命中心。经讨论,与会者一致赞同,推举宋教仁回上海物色人选,筹组机关,居正回武汉组织党人,谋划起义,谭人凤负责联络沿江各省会党和革命团体。
六月中旬,孙中山潜回东京,黄兴亦相继而至。谭人凤拜会孙中山时,提出改良党务、加强领导、革命要兼顾边疆和内地的建议,他欣然接受。但几天后,当宋教仁与孙中山商讨改良党务的具体办法时,孙却面带愠色地说:“同盟会已经取消了,有能力者尽可独树一帜。”宋教仁一怔,遂问何出此言。孙中山说: “经费由我筹集,党员无过问之权,何得执以抨击?党员攻击总理,无总理安有同盟会?”宋教仁想,东京人多口杂,孙中山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有所误会,便未与之辩解,怏怏而去。宋教仁把孙中山的原话说给谭人凤,谭颇感震惊,次日便偕宋去见孙中山,耐心解释,但孙中山仍持昨日论调。谭人凤忍无可忍,辩驳道:“同盟会是由全国反清志士联合而成的团体,怎能凭你一言而取消?总理是由党人公举、为党办事的人,岂有解散组织的权力?党人批评总理,是党人的权利,本属正常,前几年陶成章批评总理所持的理由,自有公论,党人并未完全附合,何以迁怒众人?款项虽系总理募捐而来,但是以同盟会的名义筹款,所有开销,应使全党知道,怎说无权过问?”孙中山一时语塞,遂转圜道:“谭兄与.初(宋教仁字)的提案有道理,可容弟日后与各分会长再议。”此后便无下文。(参见《谭人凤集》,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5年版,第 359—360页。)
谭、宋等了几天,不见回复,某日看报,才知孙中山已悄然离开日本。谭人凤见孙中山身为总理,放弃责任,置党务大事不顾,又不自请辞职,心中大为不满,便邀集各省同盟会负责人在宋教仁寓所开会,决定成立中部同盟会,以推动长江流域的革命运动。(参见陈锡祺主编:《孙中山年谱长编》,中华书局 1991年版,第 506页。)后来苦于无钱开展会务,便有人提议最好还是与黄兴磋商,争取他的支持。
香港筹款碰钉子
九月,谭人凤去香港找黄兴商谈筹组中部同盟会之事。黄兴说:“此事我没意见,只是要有经费才行。”谭人凤说:“请你拨些经费用于会务如何?”黄兴面有难色,迟迟不语,后来他说:“兄可与展堂(胡汉民字)谈谈。”当时,海外华侨捐款由孙中山的亲信、同盟会南方支部长胡汉民掌管,他反对谭、宋等人成立中部同盟会的主张,今见谭人凤跑来要钱,讥讽道:“东京总部的房租,尚不能维持,何言再设一会?海内外同盟会员公认只有孙先生一位总理,若兄另设中部同盟会,势必又设一总理,日后必因总理称谓引起纠纷,岂不让外人笑话?”谭人凤拍案怒责:“总部虽在东京,无人主持,总理漂乎海外,向无定踪,从不过问会务,总于何有?理于何有?东京经费,总理向无接济,所有开支,纯仗同志摊派,勉强维持,并未以革命的名义四处招摇撞骗,你们以同盟会名义,设一事务所,住几个闲人,办一份报纸,吹几句牛皮,哄骗华侨巨款,就算本事冲天,而敢藐视一切吗?”谭人凤早就看不惯胡汉民惯会阿谀奉迎的做派,越说越气,挥拳就打,赵声连忙拉住他说:“先生息怒,先生息怒,道不同,不相与谋,往后各行其是便了,理他何为!”
谭人凤深为香港之行懊悔,亦为自己的失态而惭愧。次日,他请赵声、胡汉民喝酒,先以一杯敬赵声:“愿君为国自爱,毋过激过郁。”又以一杯敬胡汉民,慷慨直言:“劝君放开眼界,天下事断非珠江流域所能为,我为党务,往返香港三四次,从此别矣。”是夜,谭人凤乘船返东京,黄兴以三百元送行。昔日黄兴离开东京时,将其名下的债务委托谭人凤料理,每月需付利息百余元,他无钱付息,常遭债主登门催逼,不胜其扰,这点钱,还不够偿还黄兴欠债的利息。船离维多利亚港,谭人凤望着渐渐远去的灯火,想想五十岁白发人所受的屈辱,倍感心寒,发誓再也不来香港。(参见《谭人凤集》,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5年版,第 360—361页。)
回到东京后,为替黄兴还债,谭人凤向官费留学生借钱,东挪西凑,日夜奔走,筹组中部同盟会之事,因此搁置,但他唯恐人心涣散,经常组织同志谈话会,每周聚会一次。到了秋季,债台高筑,饥寒交迫,万难敷衍,谭人凤便将《比较财政学》一书的版权让渡于人,这本书是由他主持、宋教仁翻译的,宋亦积债千元,这笔钱抵扣二人债务利息之后,仅剩百余元。宋教仁在东京待不下去,回了上海。“金罄床头,英雄减色;钱空囊内,壮士无颜;古今魁杰奇才,因其潦倒穷途,.傺而不得志者,盖不知凡几!”谭人凤百感交集,唏嘘不已。 (参见《谭人凤集》,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5年版,第 362页。)
腊月底,黄兴、赵声函招谭人凤、林时爽赴港,谭人凤因与胡汉民决裂,不愿前往。林时爽正在病中,不能成行,他劝谭人凤:“此次举事,是黄、赵作主,兄应竭力相助。”正值年关,债主临门,实难应对,谭人凤想,何不趁机远走高飞,先摆脱眼前的窘境,再做今后的打算?乃约谢介轩、刘承烈同归,嘱其先往湖南、湖北做些准备。
能争汉上为先著
辛亥年正月初六(1911年 2月 4日),谭人凤从日本来到香港,黄兴向他介绍起义的准备情况:“上个月,总理在南洋的筹款汇到后,我即在香港组织机关,拟定方案,设统筹部总揽一切计划,我与伯先(赵声字)分工负责,并设调度处,以运动新旧军界,设储备课,以购军火器械,设交通课,以联络国内各省同志,伺机响应。”
孙、黄在两广起义连年失败,谭人凤对他们只重边省、无意在内地进取的做法早有不满,几经谏议,一意孤行,他对黄兴已不抱希望,但顾及情谊,收到信后,不得不来。听完黄兴的介绍,谭人凤谈了自己今后的打算:“夏天,我们邀集十一省区同盟会分会长在东京开会,遯初主张将革命的重点由边省转到长江流域,组织力量在中部发动起义。当时,我们拟定三策:上策是在京、津一带发动起义,一举占领北京,但清廷对直隶各省防范甚严,北洋军亦难运动,几无成功的可能;中策是在湘、鄂、赣、皖、江、浙起义,各省独立后,挥师北伐;而以边省起义为下策。”
赵声见谭人凤贬低边省起义,不以为然:“要革命,就会有牺牲,何地举义,能否成功,谁有十分把握?”
谭人凤知道赵声性子急,不与他争辩,接着对黄兴说:“众议既难统一,咱们不妨分头去干。我们既已决定在长江流域起事,就要设立机关,经大家讨论,拟在上海设立中部同盟会总部。既然你们已做了准备,广州起义就依计而行吧,但最好让我回国一趟,联络长江各省同志,以资策应。”
“依兄之见,长江诸省,应先从何处下手?”
“湖北、湖南。两湖是财赋大省,居华中枢纽,九流汇集,交通便利,得之足以震动全国,激发各省起义。”黄兴不放心地说:“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总理派胡瑛回国,策应湖南萍、浏、醴起义,胡瑛抵武昌时,起义已失败,不久,湖广总督张之洞悬赏缉拿党人,胡瑛等人被捕,同盟会在两湖的组织摧残殆尽,眼下恐无再举之力。”
谭人凤说:“据我所知,情况恰恰相反。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居正、刘公、焦达峰等人在东京成立共进会,谋划长江各省起义。第二年,孙武、焦达峰回国,积极联络会党,在新军中也发展了不少同志。日知会失败后,原来军队中的会员成立了一个更加严密的组织,名曰军队同盟会,参加者有四五百人,后来又改名为群治学社,在各标营设立代表,专在士兵中发展社员,据说大约有十分之一的士兵都是社员。我认为两湖起义的时机已经成熟,两湖的地理位置也比广东好,成功的把握很大。”
近年来,孙、黄在各地组织的起义屡屡失败,牺牲惨烈,党人对领袖的抱怨与日俱增,纷纷自立门户,联络会党,筹划起义,孙、黄的威信受到挑战。党人不服从指挥,自行其是,已成黄兴的一块心病。湖北孙武,湖南焦达峰,已在会党、新军和绅商学界联络了很长时间,自恃实力,对孙、黄策划的起义愈来愈没信心,而孙、黄对各省革命团体的支配能力也愈来愈弱,而今,谭、宋又要成立中部同盟会,他亦无可奈何,照此发展下去,同盟会大有分裂的危险。
谭人凤对黄兴的忧虑了然于胸。他比黄兴大 14岁,既是同乡,又是老友,在同盟会中年高德劭,党人向以长兄优礼。他是湖南革命的先驱,1904年邀约湖南会党各山堂首领齐集长沙岳麓山,宣讲兴汉灭满大业,统一称为岳麓山道义堂,后改为联合山堂,又与黄兴等人组织华兴会,推黄兴为会长,以团结全湘志士,统一革命行动。1906年,他被官府通缉,亡命日本,经黄兴介绍加入同盟会,次年到东京,入政法学校学习,后与黄兴、宋教仁多次潜回国内,策划南方各省起义。由于年长阅历深,他比黄兴想得更多,看得更远,他知道,“孙、黄”已成同盟会团结的象征,孙策划在后,黄力行在前,款是孙募来的,在哪儿起义,自然是他说了算,眼下广州起义,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为了减轻黄兴的压力,谭人凤说:“克强(黄兴字),你这里人才济济,我在此一时也难有作为,不如先到上海,调查沪杭一带的形势,然后再到南京、九江、武昌、长沙,了解新军中革命组织的发展情况。两湖同志,朝夕策划,惟经费短缺,难以扩大实力,若能拨款接济他们,机关一立,势力大增,届时广州一动,两湖立刻响应,胜算岂不更大?”(参见《谭人凤集》,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5年版,第 5页。)
谭人凤的一番话给黄兴增添了信心,他说:“我已派觉生(居正字)回国,作为同盟会驻湖北的代表,领导一切。他们缺少经费,我也很着急,这里虽不宽裕,毕竟还有筹款渠道,我会尽力支援他们的。”
黄兴委任谭人凤为统筹部特派员,携款两千元,前往长江各省联络党人,响应广州起义。
(“辛亥逸史”之一,原载 2011年 4月 21日《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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